龍霸天是在船艙底的一個小屋子裡找到夜重明的。
夜重明縮坐在角落裡,一見到她撲進她懷裡就開始哭了,哭的她心頭髮軟,鼻頭髮酸,當初死的時候小夜子被送回昭南,她連最後一面都沒見到,在棺材裡時就怕小夜子和她的將士們出點什麼事,是真的沒有想到如今還能再見到。
百年,整整百年,她得以重生,再見天日,而她的故人竟還是舊模樣,這感覺太奇異了。
等到她將小夜子帶出去,吃好喝好,他哭夠了,她才來得及問:「你怎麼……還是這副樣子?我不是死了多年嗎?難不成你也重生了?」
小夜子聞言一愣,詫異的看著她,「你……不記得了?」
「記得什麼?」她也詫異。
小夜子嚇了一跳,忙問她:「你又失憶了嗎?忘了什麼?又忘了我們之間的事嗎?」
「又?」龍霸天眉頭蹙得更緊,「我之前失憶過嗎?」
「你連你失憶過都不記得了?」夜重明心裡一沉,怕極了她像當初一樣不記得他了,又問:「那你都記得什麼?」
龍霸天想了想,如實說了,重生前的記得,棺材裡的記得,從被那純陰舒什麼開了棺材之後就不記得了。
聽完之後夜重明有些懵了,這是……徹底忘了附身在沈嬌身體裡的那一段記憶?為什麼會這樣?他這才想起之前舒望蘇給他的那本純陽的重生手冊,忙從襪子裡掏出來。
「這是什麼?」龍霸天湊過去看,看到那字跡眼神暗了暗,「這是……舒郁的筆跡。」
「舒郁的?」夜重明從來沒有注意過字跡,沒想到她竟一眼認出來的,「這是舒郁寫的?」這才有些恍然大悟,他之前還詫異是誰會記錄這些純陽純陰的重生瑣碎細節,原來是舒郁寫的,想來是為了重生後做的準備,沒想到落在了舒望蘇的手裡。
龍霸天拿過手冊翻著看了看,眉頭漸漸蹙緊,「舒郁……他為什麼要做這些?他早就料到我會重生嗎?」
夜重明一時欲言又止,他想告訴她舒郁也重生了,並且一直在找她,就是為了和她重新開始,但他又不確定這些會不會讓她難過,阿真如今忘了那麼許多,或許會開心一點?
夜重明憋著一肚子的話,拿過手冊低頭翻了起來,翻來翻去在有一頁翻到,異體重生會繼承異體的記憶,而忘記本體的記憶。
那就是說在沈嬌身體裡發生的事情,留下的記憶只會在沈嬌的身體裡存在?換個身子就沒有了?
那阿真不會再記起來重生沈嬌身體裡經歷的那些?那些記憶……忘了是不是好一點?
他不知道也不敢確定,她好像挺喜歡舒望蘇的,忘了好不好?還有那些死在她墓室中的將士們,她說過要接他們榮歸故里……
他心不在焉的翻著書冊,龍霸天卻始終盯著他的手,伸手握住他的手,那手上有許多深深淺淺的疤痕,她翻過來看了看,蹙眉問道:「怎麼會有這麼多舊傷?我死了之後你過的不好嗎?」她記得從前小夜子的手白白淨淨沒有疤痕。
夜重明一愣,抬起眼來看她,看到那張夢到過千百次的臉,眼睛突然就又紅了,他說:「不好,我過的很不好,我一直在找你,想盡辦法保持現在的樣子,就怕再見到你,你不認識我了……」
「怎麼會。」龍霸天摸了摸他的頭,「我忘記誰也不會忘記你啊。」
夜重明紅著眼,看著她看著她,低頭苦笑了一聲,低聲道:「你忘記過我。」
「恩?」海風吹進船艙,龍霸天沒太聽清楚。
夜重明被海風吹的一顫,忙伸手抱住她道:「沒有什麼,我們回昭南吧。」
「好。」龍霸天拍了拍他的背,「回昭南,然後帶兵把大巽收回來,把舒郁的墳給刨了。」
夜重明一驚,「你還要回大巽?」
「當然。」龍霸天看著那舷窗外的海天道:「老子被活封在那鐵棺材裡,沒有一刻不痛苦,你應該去看看我那棺材蓋,你就知道我有多痛苦,多恨舒郁。」那海天上黑茫茫的亮著星星。
她慢慢的說:「該還的還,該報的報,就算過了年,他死了化成塵化成土,我也要將他挖出來。」
夜重明張了張口,想說什麼卻又最終沒有說出口。
舒郁沒有死,他活的好好的,好好的在她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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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船漂泊在海上,龍霸天勉強會駛船,但她在茫茫的海上完全分不清方向,就那麼任由漂泊了兩日兩夜,龍霸天毫無預兆的發燒燒昏迷了。
夜重明不會水,也不會掌船,抱著高燒不退的龍霸天漂泊在茫茫大海上急的滿嘴水泡,只希望趕緊遇上個船,哪怕是九匪的也好,他寧願被關回去,也不想龍霸天這麼燒下去。
好在他一直運氣不錯,第三日夜裡就遇上一艘船,他豁出去把船帆給點著了,火光洞洞把那艘船引過來了,船上人登上甲板喊了一聲:「義父?!」
他差點沒在那茫茫夜色里哭出來,上天待他不薄,把阿真還給他,又在關鍵時刻讓他遇到了來找尋他的溫玉。
溫玉正往南海的方向去找他和夜真,沒想到會這麼巧的遇上,當即把夜重明和夜真接上船返航回昭南。
一路上便將昭南如今的狀況與夜重明大概說了,大巽朝派兵駐紮在了昭南邊界外,又派了人來轉達大巽皇帝的意思,讓女帝在逃婚和劫持七皇子這件事上給出一個交代。
那架勢洶洶的並不是一個交代就肯罷休的,而那個來談判的人是舒望蘇府上的秀林。
所以溫玉推斷,他們這是先禮後兵,也不敢輕舉妄動便火急火燎的來找夜重明了。
夜重明如今一顆心都在龍霸天身上,哪裡有心思計劃這些,只是隨便的一聽便道:「你放些血給阿真喝,我記得手冊上說純陰之血對純陽的各種病症都有些作用。」
溫玉知道他只要一遇到夜真就跟個傻子一樣,無暇顧及其他,便也不多說,放了一碗血給她。
她吐了一些,卻也勉勉強強的是喝了下去,一連三日,燒居然當真的退了一點,不過總是不醒,夜裡還時不時的說夢話,說一些夜重明聽不懂的話。
她說:「舒望蘇,我肚子疼……」
又說一些非常零碎的字句,皆是和舒望蘇有關的,夜重明不明白,她不是沈嬌身體裡的記憶都沒有了嗎?怎麼還會說這些話?
不過好在在六日之後,船入昭南時她的燒是徹底退下去了,就是還是不醒,連夢話都不說了,這更讓夜重明擔心,擔心她再次進入昏迷狀態,便一下船就帶著她直奔回昭南,顧不上見女帝,召來宮中的太醫給她看。
太醫看來看去也沒看出個所以然,開了無數的藥,但她除了溫玉的血其他的一概喝不下去。
這樣鬧了整整三日,夜重明整日守著,連那大殿的門都沒有出過,西洲來過好幾次,跟他說外面現在亂成一團,大巽的兵馬打過來了,問他該怎麼辦。
他都毫無回應,只說等阿真醒了再說。
到第四日西洲又匆匆趕來,走到那殿門口就哭了,夜重明在殿裡忙著餵龍霸天喝藥,看都沒有看她一眼。
她是氣惱是委屈,也是無可奈何,更多是想起當初夜重明在這浮雲殿裡問她想不想做皇帝。
她那時才十二歲,對夜重明充滿了憧憬,他高高在上,他那麼厲害,他一年裡總有那麼幾天特意過來看她。
她敬仰他,愛慕他,像是愛慕一輪明月。
其實她那時並不想做皇帝,她那樣的年紀心裡眼裡全是小姑娘的心思,開著情竇,想著穿怎樣的裙子能讓他多看兩眼。
她甚至都不知道怎麼做皇帝,只覺得父皇是皇帝但卻不怎麼開心,也不怎麼陪她和妹妹,她並不喜歡。
但是夜重明那麼全神貫注的看著她,問她想不想做皇帝。
她就想如果做了皇帝,他就能像陪著父皇一樣陪著她了,所以她點了點頭,告訴他,「如果你想我做,我就想做。」
他在她眼前笑的開心極了,讓她覺得就算做一天皇帝,他能開心也再好不過了。
後來他扶持她登基,成為女帝,又幫她處理國事,她就安安心心的當個傀儡娃娃,她是喜歡的,反正那些國事她也不喜歡,她就是為了夜重明開心才做的這個皇帝。
她只想每天看他高興,和他在一起。
但這一次,那些兵馬踏進她的國土,斬殺她的士兵,她節節敗退,他卻毫不在意,她忽然就慌了。
沒有了這個女帝的身份,他大概連看她一眼都不會了。
她在殿門口哭的傷心,夜重明聽的心煩,便起身過去,居高臨下的看著她道:「你派人去和秀林說,他的主子,舒望蘇死在南海了。」
西洲淚眼朦朧的看他,小心翼翼問:「他會相信嗎?」
「信不信他都會去南海找的。」夜重明道:「相信他已經得知阿真回來了,而舒望蘇卻過了這麼些天還沒有消息,他肯定心裡也了最壞的打算。讓阿玉去。」
西洲點了點頭,忙派了溫玉去。
果然,當天夜裡大巽的兵馬駐紮下來,沒有再繼續進攻。
一連四日都沒有動靜,溫玉幾次出言說趁機先攻下大巽兵馬,但夜重明毫無心思,還是重複,等阿真醒了再做打算。
但阿真總是不醒。
他等的怕了就在榻前跟阿真說那戰況,說她再不醒來帶兵打回去,昭南就要拱手相讓了。
又將那些阿真從墓室裡帶回來的,她的將士們的身份牌子取出來,在阿真榻前跟她說那些墓室里事。
說他和阿真是如何進入墓室,如何發現這些將士們,阿真是如何一個一個將身份牌帶出來。
將那些阿真遺忘的,關於那些將士們的事情細細的說了一遍。
他枕在阿真的手心裡顫聲問:「你不是說要親自帶他們榮歸故里嗎?怎麼不起來?」
他枕在那掌心裡睡著了。
夜裡風吹進大殿,涼颼颼的讓他戰慄了一下,一件錦被就蓋在了他的肩上。
龍霸天將錦被給他蓋好,從榻上慢慢坐起來,看著他,伸手拿起了擺在她榻邊的小方牌子,上面刻著——王將軍,昭南琉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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