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釋
上闋亘古之地
事源於列王之地,並終究將徘徊於此。一筆閣 www.yibige.com
列州,列王永久的封疆,寒漠之地,居於帝國極北,是帝國十八州中最遼闊的一個,也是最晚納入帝國疆域的州,而那次令整個帝國為之欣喜若狂的歸併已經是近五百年前的事情了。從此歸併一詞被禮部逐年更替的《欽定帝國詞藏》列入表述此次曠世大典的專用詞。
在帝國最固執的太史們眼裡,帝國近千年前的興起便是近古之始,列州的歸併是這段歷史中為數不多的足以讓人血脈僨張的幾個大事件之一,或者,姑且算是之一吧。在向前回溯,混亂而短暫的中古時代不足三百年卻留下無數故事和謎團,甚至禁忌。但最受帝國歷代君王們推崇的還是遙遠而渺茫的遠古時代和生活在那個時代的神聖而偉大的遠古之人們。
遠古時代始於不可期之時,遠古之人來自不可知之地。他們問自己「我是誰」而從無答案,問別人「我是誰」卻從不相信答案。
遠古之人對於天地萬物的屬性進行了異常簡潔的劃分,一者以陰,一者以陽,陰陽決定了他們對於世界的本原有了一種無可言說的直覺。這就是他們的「道」。
遠古之人對於天地萬物的種類進行了省心省力的歸納,金、木、水、火、土,五行幫助他們把繁複錯綜的世界進行某種當機立斷般的簡化。這也是他們的「道」。
遠古之人對於天地萬物無窮無盡的變化和選擇進行了模擬和推演,乾、坤、震、巽、坎、離、艮、兌,八卦幫助他們化萬變為一宗,由一宗而無窮,所謂「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這還是他們的「道」。
遠古之人以「道」與自然相處,以「禮」與彼此相處。「道」體現了一種人為的簡潔,而「禮」卻散發出一種人為的繁複。遠古時代的「禮」以尊卑分上下,把人演繹出與生俱來的意義,又把這些無色無味的意義物化為字斟句酌的禮節和儀式。「禮」給了人類個體以標記,並讓每個人類個體通過這個標記系統得到一個完整的定義。
這個定義,在一定程度上回答了「我是誰」的問題,儘管這個答案一般只是被用來使用而不是相信。
相比於遠古之人的「道」和「禮」,中古之人更鍾情於「理」和「術」。
斗轉星移,隨著血胤的進化和退化,當遠古人類對於世間萬物無與倫比的直覺力漸漸泯滅,中古人類的哲人們更願意或者說不得不把對於世界的簡單描述變為針對細節的探究。遠古人類用一百個字就能夠描述清楚他們心目中的世界,中古人類卻需要窮盡千萬智者白髮終生,耗盡汗牛充棟的文字究理循原,世界的真相仍晦暗難明。因為他們已經不再滿足於自己如何論說這個世界,而是想知道這個世界到底怎麼樣,甚至,如何創造這個世界,或者這個世界的一個鏡像。
所謂上知天文下曉地理,關於物質世界的知識被人為分解為物理化學等洋洋百科,世界運行流轉的客觀規律被一一揭示出來,並逐漸積累為巨大的知識理論體系,成為後人向學不倦的對象。這就是中古之人的「理」,或者說:科學。通過對於「理」的演繹,中古之人又充分發揮自己精益求精的能力,由淺入深,因簡入繁,漸漸發展出一系列創造與改造自然的方法,此之謂「術」,或者:技術。在科學和技術的旗幟下,他們發明了各種基於聲光電化的機械極大地改造了人類賴以生存的環境;他們製造了網際網路極大地改變了人類的生存方式和交互方式;他們充分利用基因技術最終極大地改變了人類自身的生理本質和運行邏輯。
科學和技術,使中古之人面對這個世界的時候越來越充滿自信乃至傲慢。的確,他們的能力增長呈現逐步加速的趨勢,最終甚至超過了他們自己的想像,也超出了他們自己的控制。
作為由人類創造的「術」中最為人類所傾心的恰恰是殺人之「術」,戰爭作為中古人類最熱愛的活動,充滿了整個中古時代。從冷兵器,到熱兵器,再到核兵器,以及最終終結那個時代的熱核兵器,中古人類把最多的智慧和資源傾注在殺人之術的發明和殺人之物的創造中,而當他們發現自己已經擁有了可以毀滅自己千萬次的武器時,戰慄之餘,他們又發明了一種安慰自己極為有效的邏輯:因為這些武器會毀滅一切,而人類不想毀滅自己,因此人類不會使用這些武器,而只會讓他們安息在森嚴的武器庫里。這個邏輯不失其合理之處,也有效了很多年。
然而仿佛是契訶夫之槍,如果在第一幕裡邊出現,那麼在第三幕就一定要響。人類的第三幕終於在那個特殊的日子到來,中古時代終結於一場源於中古人類自身的貪婪與狂妄、偶然中必然的歸宿。
大劫難結束了短暫而豐富無比的中古時代。可以毀滅世界千萬次的熱核武器終於在一個無人能夠預測的契機下被啟動。但世界僅僅,原諒我這樣說,被毀滅了半次,因為聖人出現了,而且出了不止一個。
五聖人出,黃河清,天下漸定,近古時代開幕。
大劫難是《欽定帝國詞藏》中最早入藏的專用詞彙,它用大約50個太陽年開啟了近古時代,這50年的歲月是如此血腥、痛苦到另人不堪回首,以致於人類集體性地選擇了加以遺忘。
那個蹉跎於三維空間,沿著時間維度踽踽而行的不幸而傲慢的物種是如何渡過浩劫最終成為偉大的帝國人類的?這個問題一直無法得到一個完滿的答案,原因部分在於構成其答案的很多內容被勒入帝國禁忌法的那些浩如煙海的章節里。只有聖人的某些事跡零零星星保留在若干歌頌其偉大的詩歌中。於是我們模糊地知道:人類損失了大半人口,幾乎所有大城市都成為廢墟,一些海岸和島嶼沉入海底。海洋成為墨一般的毒液,大氣充滿蝕骨的瘴靄,圍繞這個星球的太空充溢著各種材質的碎片,遮天蔽日,隨時如流星般呼嘯而落。
我們還知道,由於聖人們的拯救,神光籠罩下的倖存者的聚居地零零星星地點綴著浩劫之後如地獄般的世界,仿佛夜空中微弱的群星,又仿佛死神饕餮大餐後的殘渣。同樣由於聖人的功德,這些苟延殘喘的生命遺存,漸漸穩定,漸漸增長,漸漸有了些許燎原之勢。
於是在已經不適宜人類生存的世界上,一些被神光籠罩而屏毒氛於外的土地成為今古人類復興的最初疆域,終於在一個神聖的時刻,中聖創立了帝國,與東聖創立的梅爾邦聯、北聖創立的羅塞大公國、西聖和南聖合創的歐克城邦一起成為這個世界遺存的四個文明淵藪。
中聖不僅創立了帝國,還規劃了帝國的未來,直到兩千年後的今天,帝國的發展仍沒有脫離中聖的藍圖。之所以選擇帝製作為自己母國的政治體制,據說僅僅由於中聖極度偏愛幽靜的性格,他寧願和一個人打交道而不是一個國家的全體國民。然而,「禮」卻是中聖賜予帝國人類最重要的東西,比帝制更重要的。來自於遠古時代的典章制度奠定了帝國一切人類活動乃至思想的基礎和理由。
構成帝國的三維是州、軍和聖堂,他們互不統領,相互牽制,共同實現帝國的統治。州是以州王為首的行政組織;軍包括部署在帝國內部各州之間,震懾荒原的禁軍和部署在帝國邊疆,分隔四大人類群落之間的荒野的廂軍;而聖堂則是五聖人在世間的代言人,以五瓣荷花為徽,因此又稱荷堂。基於同樣的原因,帝國的紀年也以帝國建立為始,成為荷紀。
如果說,各州是帝國的肉,軍就是帝國的骨,而聖堂則是帝國的魂。
最初成為帝國成員的十二個州,由十一個協助中聖渡劫、建國的大功臣擔任的州王,和作為中聖駐陛之所和州的代表聖奴女使,共同組成了選帝王大會,每五十年由他們選出帝國的皇帝。選帝王大會在以後的數百年擴展到十八個成員,因此帝國也被稱為十八帝國。
和州是唯一沒有州王的州,是大劫難中被沉入海底的一個瀕臨大陸的島嶼的殘餘,中聖在和州建立自己的聖殿:中聖堂,和州的遺民成為中聖的僕人--聖奴,她們在帝國是特殊的一個人群:高貴而卑微,如同人類的靈魂面對自己的某些瞬間。
奴人、平民和貴族是構成帝國人類三個層次。奴人因各種原因不得已把自己的部分權利讓渡給別人,換取某些其他的權益,但奴人也是人。聖奴是奴人中最風光的一群,她們以聖人為主人,但聖奴也是奴。貴族是擁有爵位的帝國人類,下至低級爵士,上至州王,以及從州王中選出的帝國皇帝。皇帝是最高貴的貴族,也是最痛苦的。貴族享有種種特權,從經濟利益、社會尊重乃至法定的社會地位,以及他們特有的痛苦。不是奴人,也不是貴族,就是平民,他們無比普通,卻是帝國真正意義上的中堅。
大劫難給今古時代留下的是一個不再支撐生命主要生理需求的環境,自然的空氣和水不再可靠。在世界不同的角落,空氣和水中充滿種類和濃度不一、毒害人類生命的能力各異的物質。大能如五聖人,也無法把這些本來就存在於世界,只是如今擴散到它們不該在的地方的物質完全趕回到他們本來的位置上,或者銷毀他們。唯一的辦法就是將人類與自然隔絕開,再建一個人類可存在的內環境,人們今天稱之為:「再生境」。
再生境可大可小,小如包裹一個人在內的密封服,大如一個容納百萬之眾的「坊」,或者一個模擬遠古時代自然形貌的避世秘土,後者是再生境的最高境界,也叫:「聖境」。聖境之中儘是豪門權貴,而最大的聖境,就是中聖的居所和州的全境,當然,也是最小的州。創建和維持一個聖境有多種方法,從鋼筋混凝土的建築隔絕到亞量子能量態的所謂「虛隔絕」,不論哪一種,都需要大量的財富和能量,其多少取決再生境的規模和質量。
「坊」是聖人們設計的能容納儘可能多人類並保證其生存的最可靠也最經濟的建築形式,隨著人類數量的增長,它也不斷完善,不斷進化。它容納了幾乎全部帝國人類,每一個坊都是一座方圓數里,高百丈,地下數十丈的龐大建築框架,幾十萬乃至上百萬人類終生在一個坊里生活,一切所需皆收納於此,從生到死。
坊和聖境之外,是籠罩著無盡黑夜,浸透著致命的毒瘴的蠻荒,那裡沒有人類,只有廢墟、荒漠和從大劫難中苟活下來但沒有加入聖人之域,歷經千百年變異,已經不是人類所能理解的奇怪生物們。
帝國建立數千年以降,人口繁衍不絕,聖光之下,福壽綿長,堪稱萬載盛世之最。
當是時,帝國最大的坊是齊王治下青州府的清揚坊,容人兩千五百萬人,而帝國最大的州府是吳王治下的揚州府,方圓五百里,有坊七千座,人口三十億。
列州瀕臨冰封之海,州府方圓百里,有坊八百座,人口一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