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匡嗣這話一出,耶律璟這個以殘暴著稱的皇帝都倒吸了口涼氣。
耶律喜隱、高勛、蕭干、耶律沙這些久經疆場,殺伐果斷的老將也忍不住變色。
更加別說蕭思溫這樣讀聖賢書的文人。
蕭思溫忍不住道:「此法是否過於毒辣?」
韓匡嗣心中不悅,厲聲道:「何為毒辣?中原乃我大遼宿敵,兩者註定無法共存。即便非你死我活,亦是彼強我弱,彼弱我強之局,兩者不可能共強。順州、薊州、檀州留給中原,只會增強中原實力。」
「中原實力強上一分,我大遼即弱上一分。」
「強敵而弱己,何其蠢哉!」
「再說我大遼國策從未虧於百姓。上京地廣人稀,燕幽百姓皆擅種地,將他們遷徙至上京,給予他們土地,免他們稅賦,幫他們修葺屋舍。他們心繫故土,無妨。我們可以在臨潢府選擇一地,給他們建造一模一樣的城池,也叫順州、薊州、檀州即可。」
韓匡嗣聲音越說越洪亮,充斥著滿腔怒意,大有庶子不足與謀的感覺。
此番南下救援幽州,耶律璟本心存猶豫。
作為一個貪圖享樂的睡皇帝,耶律璟沒有多大的野心,不像太祖耶律阿保機,不像太宗耶律德光有著入主中原,飲馬黃河的雄心壯志。
就想在東北當契丹的皇帝,打打獵喝喝酒,晚上熬熬夜,白天舒舒服服地睡個飽覺,小日子過得愜意舒坦。
幽州的得失,在耶律璟心底並不關鍵,對於草原對於契丹的掌控,才是第一位。
大周此番大舉入侵幽燕,耶律璟收到求援之後,最先想的就是會不會影響自己對契丹的控制。
而韓匡嗣自詡有王佐之才,當如自己父親韓知古一樣,建功立業。
只是不管現任的皇帝耶律璟,還是上任皇帝耶律阮都是守成之輩,以鞏固皇位為上,不曾開疆擴土。
韓匡嗣只恨自己空有才華而無處施展。
難得遇到大周入侵,韓匡嗣頓覺此乃天賜良機,各種勸說,成功說動了耶律璟御駕親征。
結果兩軍交戰,契丹一再受挫,十萬大軍折損近半,四十萬牲畜落入敵手。
一敗再敗,韓匡嗣滿腔悲憤。
他並沒有在自己身上找原因,而是氣惱蕭思溫無能,輕易讓中原奪取了幽州,又怨耶律璟爛泥扶不上牆,對於自己擴充鐵鷂子,訓練攻城步卒的建議視若無睹。
到了這個地步,蕭思溫這壞事的蠢貨,還有顏面說自己毒辣?
若不是韓家將一切都壓在了契丹上,就自己的才能,哪裡不能出人頭地?
蕭思溫給懟的啞口無言,見自己好友盛怒,亦沒有說話,只是眉頭一直皺著。
耶律璟見韓匡嗣言之鑿鑿,又有些氣急敗壞,忙道:「韓詳穩莫要氣惱,你說得確實在理。朕非殘暴之君,不會虧待我大遼子民的。」
他這話說的,堂下文武皆暗暗發笑。
您若不殘暴,還有誰能當殘暴之名?
這定下了焚城遷徙百姓之策,第一個通知的自然就是順州刺史劉廷高。
劉廷高是漢人,但並非契丹化的漢人,沒有進入高層,沒有資格參加這種會議。
在這定計之後,武臣都下去準備了。
府衙只剩耶律璟、韓匡嗣、蕭思溫三人的時候,劉廷高給叫到了府衙。
耶律璟也沒想著聽劉廷高的意見,直接下達了命令,讓他安撫民心,說服百姓。
聽聞焚城強遷百姓之舉,劉廷高瞬間變色,驚呼道:「陛下,此法怕會令陛下大失人望,不妥啊!」
耶律璟聞言,微微皺眉,然後看向韓匡嗣。
耶律璟殘暴,但並非不愛民。
他是一個矛盾體。
他不好女色,甚至看到女人就心煩,身旁所有伺候他的人都是宦官。
但他又對這些宦官苛刻至極,近侍私自回一趟家,他將近侍全家殺了。
喝酒上頭,殺幾個貼身伺候的官宦玩玩,夢中殺人。
跟了十年的近侍,弄傷了他的雞,他將近侍殺了……
就這麼一個混蛋,但是他對百姓極好,而且不分遼漢,常常出臺一些善待百姓的政策。
所以歷史上給了他一個很中肯的評價「省徭輕賦,人樂其生」。
這聽劉廷高說會失去人望,耶律璟又有些動搖了。
韓匡嗣心底暗恨,說道:「劉刺史不也是北遷之人,難道也對我大遼心懷不滿?」
劉廷高瞬間色變,忙道:「臣不敢,臣不敢忘卻太宗皇帝知遇之恩。」
劉廷高本是一名薊州無終縣很普通的教書先生,遼兵打草谷的時候將他擄掠到了上京。
劉廷高發現他們這些給契丹擄到上京來的百姓,並沒有受到任何虐待。
契丹人很友善地給他們田地,還幫他們蓋屋子讓他們住,甚至會根據他們的人數比例來給他們所住的地方命名。
就比如說他所在的縣就叫無終縣,因為給掠奪來的無終縣的百姓居於多數。
劉廷高因文采不錯,契丹人直接讓他當上了縣丞。
這莫名其妙當上了在遼漢人的官,劉廷高累積了不少管理經驗,最後還給遼太宗耶律德光看中,步步晉升,當上了順州刺史。
故而韓匡嗣說劉廷高是北遷之人。
劉廷高不敢再說,遵命而行。
走出府衙,劉廷高越想越不是滋味。
相比當一個教書先生,現在高居地方刺史的位子,劉廷高自是心滿意足,真心為契丹效力。
現今局勢惡劣,耶律璟有北上之意,劉廷高也打算舉家遷往上京,踏踏實實地當一個在遼漢人。
可韓匡嗣此招有傷天和,已經觸及了劉廷高自身道德的底線。
韓匡嗣說得是天花亂墜,那是忽悠蠢蛋的。
契丹在政策上對於漢人確實不差,甚至可以說百姓之間,一視同仁。
劉廷高也知道,如果三州百姓真到了上京,安居樂業是毋庸置疑的。
但是問題是怎麼去呀?
當年他給打草谷的契丹人擄掠至上京,四百來人,途中就死了一百八十多個。
要知道契丹擄人選擇的都是無病無災的成年男女。
順州、檀州人口不多,但薊州可是大州,三州百姓有二十幾萬人。
如此大規模地遷途,幾千里地,一路上道路艱險,糧食水源又如何解決?
真正能夠活著到上京的,又有幾人?
這跟屠殺有什麼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