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吭整肅坐在床邊,青絲披散身後,經過這一場病,整個人蒼白而憔悴,但是一雙星眸卻異常堅定。
門被拉開,葛老端著托盤走進來,托盤上放的不是湯藥,而是筆墨紙硯,他將托盤放到桌上,回身看著床邊靜坐的女子,道:「經此一役,娘子當有話要說吧?」
葛老向著筆墨,對舒吭做了個請的動作。
舒吭沒有猶疑,起身走過去,提筆蘸墨在宣紙上寫道:何有金針之術?
葛老點點頭:「沒有人願意被別人設計自己一生,是誰會對一個襁褓嬰兒下毒至啞,那樣險惡的用心如果不受到懲罰,豈不是蒼天無眼,天理何在啊?遇到楚長秦是娘子的幸運,因為他你才能遇見老夫,遇見老夫你的啞疾可就有救了。」
葛老得意地搖頭晃腦。
舒吭看著他:你這老頭吹什麼噓,你不是說金針之術你有所不能嗎?
葛老看著舒吭帶著質疑的倔強的小眼神哈哈大笑,「你心裡在想什麼,老夫知道,老夫是不會金針之術,可有人會啊!」
「青睞草堂」已有些年月無人青睞了。
嚴青睞推開草堂的門嚇了一跳,旭日東升的背景中一輛馬車徐徐而來,紅帷清油分外醒目。
那馬車在距離她不遠的綠蔭下停了下來,車上下來一個熟悉的身影:葛微龍!
嚴青睞一顫,臉色瞬間黑了下來,轉身就進了草堂。
葛微龍緊趕慢趕追上前去還是吃了閉門羹。
眼睜睜看著嚴青睞將草堂的門關上,葛微龍嘆了口氣,伸手欲拍門,還是放下。
他知道嚴青睞沒有離開,就站在門內。
葛微龍道:「我知道我今日來有些冒昧唐突,可是我必須來,你一身金針之術,不用於世道,卻蝸居這荒山野嶺,未免暴殄天物。」
門「呼啦」一聲開了,嚴青睞惱怒的面容出現在門框內。
她沒好氣道:「不用甜言蜜語,不用戴高帽,更不用激將,說吧,你今天又是帶了什麼人來,不過我告訴你,無論你帶什麼樣人來,我都不會出手救治的,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門再次要被關上,葛微龍眼明手快伸手攔在門上,他道:「青睞,你自從住進這草堂,我一共來打擾過你三次,沒有一次請得動你,那三次我都作罷了,但這次不同,你一定要答應。」
見葛微龍老臉漲得通紅,顏青睞突然覺得好玩,劍拔弩張的神色也緩和下來,她戲謔笑道:「我倒要聽聽,一向自詡隨和不以一己私慾壓迫別人的葛大大夫這一回態度強硬是出於什麼原因,難道是為了什么小嬌娥,紆尊降貴到我這草堂來乞求於我,哦不,是逼迫我。」
顏青睞語氣酸溜溜,若有旁聽者恐怕早就猜出這二人青春少艾時想必發生過什麼男女糾葛。
「哪來的小嬌娥?」葛微龍越發紅了臉,「要說有小嬌娥也是世子爺的小嬌娥,我一把年紀還論什么小嬌娥……」
顏青睞目光一閃:「楚長秦?」
葛微龍道:「青睞,你知道的,世子爺與我乃是忘年之交。」
顏青睞怎麼可能忘?她當初苦苦愛慕葛微龍求而不得,還嫉恨過葛微龍與世子爺之間的默契和諧形影不離呢。
見顏青睞若有所思,態度鬆動,葛微龍趁熱道:「那小娘子是個啞女,身世離奇,襁褓之中就被人下了毒,非你金針之術不能救治,又是世子爺的相與,青睞你就出山……」
葛老的聲音近乎卑微到了極致。
顏青睞卻不為所動,眉頭一挑道:「你既是來求我,就該付出代價不是嗎?」
葛微龍心頭瞬間叫了不好,不過既然來這一趟他就知道總逃不過她這一招的。
「你要我做什麼?」
葛微龍問完就覺自己蠢,糾纏了這麼多年,這顏青睞想要什麼他還不清楚嗎?
她要的無非就是一個「他」啊。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叫生不如死……
葛微龍在心底哀嚎。
馬車內靜得出奇,舒吭和楚長秦相對而坐。
舒吭的目光落在楚長秦纏著紗布的手腕上,輕微跳了跳,但心緒旋即冰冷起來:周兆倫,你這一點血能償盡大舒朝萬千軍民枉死的冤魂嗎?喝你的血算什麼?我恨不能剝你的皮啖你的肉抽你的筋,我恨不能要你下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楚長秦不經意看過來,望見舒吭兩眼的血紅怒火,猛然一震。
舒吭很快調轉了視線,馬車車簾被突然掀開,葛微龍的腦袋出現在車門口,他身後一個白髮蒼蒼的女子令舒吭和楚長秦同時嚇了一跳。
那女子白髮如雪,卻是青春姣好的面容,一襲灰白素服越發飄逸出塵。
楚長秦已經認出了顏青睞,微微張了口,心下震驚但面上還是鎮靜。
依稀記得多年前葛老身邊確有這麼一號追求者,只是那時青絲如瀑,少女伶俐,如今再見面,怎麼……
楚長秦的背脊一僵,一隻手指正輕輕在他背上摩挲寫字:心傷所致。
楚長秦一顫:這啞女好聰慧啊。
葛老對顏青睞的熱情似火一直是拒絕的,雖說女追男隔重紗,奈何葛老是個腐朽不化的,對男女之事一向拘謹,又覺自己畢竟長了顏青睞一些歲數,所謂晨鐘暮鼓各有時辰,老夫少妻如何配對?
顏青睞是個愛情至上的女子,一腔熱情似火得不到回應難免傷心,但是竟然導致一頭烏髮變白,這心傷得該有多重啊!
自古多情空餘恨……
楚長秦在心裡慨嘆著,葛微龍卻把車簾放下了。他轉身看著顏青睞滿含期待道:「人你看到了,感覺怎麼樣?」
「不怎麼樣。」顏青睞斬釘截鐵,沒有絲毫商量餘地,「這小娘子就算是楚長秦心頭好,與我又有何相干?我求而不得的東西,為何要成全別人?」
楚長秦無非為了喜歡來求助她為他的心上人施針,她這對愛情求而不得的失意之人為什麼要對別人的愛情施以援手呢?
她顏青睞絕不是這樣的爛好人。
「青睞,你別賭氣,如果你願意施針救人,我願意答應你……」葛微龍經過一番心裡掙扎方才說道。
不料,顏青睞卻並不領情,她冷笑道:「你願意了,我偏不願意了,你如今願意又如何,能叫白髮換回青絲嗎?」
顏青睞撫摸自己垂在肩頭的白髮,傷心欲絕,淚盈於睫。
馬車內,楚長秦驚訝看著舒吭:「你是說你能……」
舒吭鄭重點頭。
不錯,這啞女適才的確在他手上寫了「我能治好」幾個字。
「讓白髮重新變黑,你真的能?」楚長秦語氣中滿是興奮,並未有質疑,可是舒吭卻不高興了,她抿唇垂眸,滿臉都寫了「惱」字。
楚長秦喜滋滋道:「我真是傻了,你連我祖父頭疾那樣的頑症都能治,何況是顏青睞的白髮?我這就告訴她去。」
「葛老不必為難。」
葛微龍面對顏青睞的惱羞成怒正愁無語遊說,楚長秦就從馬車上走了下來,他大步流星走到二人身邊,胸有成竹看向顏青睞,道:「顏金針,我們來做一筆交易如何?」
顏青睞因為金針之術,素有「顏金針」的外號。
顏青睞不解:「交易?」
如今的局面,這世子爺不應該跪地求她才對嗎?怎麼還大言不慚來談交易?
楚長秦頓了頓道:「你治好她的啞疾,她叫你重回烏髮,顏金針覺得這樁交易可折本?」
顏青睞目光一閃:騙子!
楚長秦卻在顏青睞發作前道:「為了打消你的疑慮,尹娘子可以先替你治療白髮之傷,只是如若屆時你沒法治好她的啞疾,你想過用什麼抵消尹娘子的診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