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在遼東的高務實不知道,他當年的謹慎還真的立了功,申時行也好,余有丁也罷,都沒有把京華旗下那些護廠隊、護礦隊當做什麼武裝力量。
畢竟這又是護廠、又是護礦的,一聽就不像是真正的武裝家丁,在他們看來,充其量就是保甲手底下的鄉勇性質,能夠擋住當地的土匪山賊都要燒高香。
但騎丁就不同了,甭管他們是什麼名目,聽起來都比一般家丁厲害——這中間的差別,大致類似於後世之人聽說「裝甲師」三個字,下意識都會覺得比步兵師厲害一樣。
大明畢竟缺馬,前些年在嘉靖朝的時候還被俺答吊著打了好幾十年,所以申時行、余有丁把「騎丁」看得很重是可以理解的。
不過,高務實對騎丁的使用也同樣謹慎,實際上漠南大戰那會兒,他並不是只能調集三四千騎丁——他的北方商道從薊鎮以西直到青海,基本全都在土默特的勢力範圍之內,他調動這些地方的騎丁去幫土默特打仗,難道還怕商路被斷了不成?
至於南方商道……那邊也沒幾個騎丁啊!雲南、廣西那種地方,高務實吃飽了撐的才會在那裡屯駐大量騎丁。
是劉綎的降倭夷丁摧城拔寨不夠猛,還是岑黃兩家的僮人狼兵翻山越嶺不夠快?
如果高務實不是出于謹慎的原則,最起碼,調集兩萬騎丁隨他出塞,那是完全辦得到的。而實際上,他的見心齋大營從來不會屯駐超過三千家丁,騎丁更是最多一千。
三千家丁其實也不少,不過由於各家勛貴早就把名下的衛所兵當做家奴使喚,那算起賬來就是兩碼事了。
比如成國公朱應楨他們家,理論上名下足有七八萬軍戶,這怎麼好說?至於實際上是不是只有兩三萬個打雜的,其中能拿得動刀的能不能上萬,咳……這就不提了。
總之,高務實能夠調集的力量,在外人眼中並不特別誇張,如果非要說有什麼比較誇張的力量,那反而是他的海上實力——艦隊那是擺在明處的東西,可隱蔽不了。
只是,船又上不了岸,大明的朝臣對此遲鈍得很,就像不重視水師一樣,也不重視高務實手頭的艦隊。
更何況現在高務實的海貿生意還有一大幫子勛貴參股,搞了個北洋海貿同盟,這也不方便懷疑啊——怎麼著,你覺得大明朝的勛貴都要跟著高務實造反?就靠那些上不了岸的船?你構陷忠良也得找點靠譜的說辭吧?
所以余有丁這麼一說之後,申時行竟也覺得有理,點頭道:「丙仲兄這話也有道理,不過我主要是怕高求真跟李成梁斗得上了頭,乾脆再出錢招攬亡命流勇,那就不妙了。」
「那他自己找死,可怨不得別人。」余有丁輕哼一聲:「招攬這些人或許只要有錢就行,可他在遼東能幹多久?等到要回朝之時,這批人怎麼辦?要取代李成梁,那就是四萬隨任家丁啊,他還打算帶回京師嗎,他敢嗎?」
申時行思索著道:「可以遣散……」
「是可以遣散,但召集容易,遣散卻難,這些人一旦吃慣了肉,再讓他們吃素,那可不容易了。到時候得有人能接手,遼東……嘿,沒了李成梁,誰接得住那幾萬人?我就不信,他高求真再有錢,還能白養幾萬家丁。」
余閣老顯然是小瞧了高務實的手段,以高某人之精明,就算真的出現那一幕,他也肯定有讓這幾萬人吃飯的辦法,遼東不行還不能去別處麼?只是,他還真沒有這麼做的意思罷了。
高務實在遼東的確有強兵計劃,但並不代表他打算擴充武裝家丁。武裝家丁在他眼裡,只是某種保險,可不想變成光榮彈。
申時行被余有丁說服了,微微點頭,想了想,道:「也就是說,寧遠伯依然是遼東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環?」
余有丁肯定地道:「不錯,遼東的情況沒有太大的變化,少了誰都可以,少了寧遠伯不行。」
申時行沒有評價這句話,只是問道:「元輔的票擬怎麼說?」
余有丁道:「從高務實所奏,李如桂下巡按究治,但此事與寧遠伯無關,對李成梁溫言勉慰,不允所辭,同時讓李如松早些去太原上任。」
這下申時行沒有馬上說話,而是仔細想了一會兒,才皺眉道:「張蒲州這麼做法,似乎有些……」
「首鼠兩端。」申時行沒有明說,余有丁卻毫不客氣地評價道:「他這是既不想真的追究到李成梁頭上去,又不想拂了外甥的面子。呵,我就不信李成梁知道消息之後,會感謝張蒲州給他留了這個臉。」
申時行輕咳一聲,裝作沒聽見余閣老話里對首輔的不恭,只是思索著道:「可是,寧遠伯會怎麼做呢?或者說,他能怎麼做呢?他在遼東再如何重要,畢竟也只是個武臣,這舅甥二人,別說做舅舅的他得罪不起,就算是做外甥的,他也動不了人家呀。」
余有丁笑而不語。
申時行也笑了,道:「看來丙仲兄已有良策,何不說來與我解惑?」
「這正是我來尋汝默的用意。」余有丁用手指了指東北方向,輕輕笑道:「李成梁這廝,在京中一直以『有禮』著稱,倒也不是別的,就是炭敬、冰敬、壽敬、年敬這些,給得分外足罷了。」
這一點申時行當然知道,李成梁送禮難道還會漏了他這位閣老?
但余有丁卻道:「不過,他卻從來不肯參與京中的一些……嗯,一些相關之事。」
這話說得不明不白的,但申時行顯然一聽就懂,無非是李成梁不肯站隊,不過他卻不打算開口,只是靜靜聽著。
余有丁知道自己這位同年好友的性子,也不見怪,繼續道:「不過這一次,他恐怕得好好想想了。」
申時行點了點頭:「是啊,如果真是高求真要找他的麻煩,這天底下能幫到他的人,可就不多了,甚至連皇上也……」說到這裡,他笑了笑,沒有再繼續。
余有丁則正色起來,肅然道:「這可是一個好機會,次揆。」
他這次沒有稱呼「汝默」,而再次換成了「次揆」,意思是顯而易見的。
申時行也收斂了笑容,再次思索了片刻,才道:「不錯,我心學一派,除在中樞之外,地方上的力量主要在南方,於九邊各鎮的力量實在過於淺薄,然而眼下因為漠南之戰的大勝,朝廷已經把精力集中到了薊遼方面,我們若是不加強在薊遼的存在,到時候一旦『東制』取得成果,恐怕又要跟這次漠南之戰一樣,只能眼睜睜看著一幫子實學派的人得意……」
余有丁道:「既如此,我去和寧遠伯聯繫聯繫?」
申時行想了想,頷首道:「好,但是要小心一些,千萬不要小看了高求真的手段,此子雖然年輕,但卻厲害得緊,昔年……」
「汝默放心,昔年之事,我也是知道的。」余有丁點頭道。
申時行吐出一口濁氣,默默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