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當朝首輔夏言的府邸,書房之中。
同在內閣為官的嚴嵩就如個奴僕般正小心翼翼地為夏言沏茶,而夏首輔則理所當然地坐在那兒,雙眼似閉非閉,思考著什麼。
雖然嚴嵩比他還年長了兩歲,論科舉更是比他早了十多年中進士入朝為官,但在如今的夏言看來,這就是個下屬晚輩,服侍自己也在情理之中。
或許就連嚴嵩自己都覺著這點小事算不得什麼,畢竟自己可是靠著夏言才能從南京一步步來到京城,並進入內閣的。
在嚴嵩把一杯清香四溢的茶水輕輕放到夏言跟前,他才終於睜眼望來,口中道:「惟中啊,你說他們到底在謀劃些什麼呢?」
嚴嵩,字惟中,號介溪。
可自打他從南京入京城後,就再沒人稱他的表字,只有眼前的夏言,一如既往,還是稱其惟中。
嚴嵩也是早有想法,自然知道對方口中的「他們」是誰,便沉吟著道:「看來皇上確實龍體有恙,他們的心亂了。」
「這個我知道,可關鍵是他們接下來會做什麼?」
「對他們這些人來說,想要保存自身,再進一步保住自己的權位,無外乎兩條路。其一,就是一直隱瞞宮裡的變故,然後以皇上的名義繼續施政。」
「這是不可能的,雖然他們極力掩蓋,但我們已經知道了一些東西,皇上確實出了事,如果我們堅持,一定要面見皇上,他們攔不住!」
「那就只有第二個可能了,趁著絕大多數人還不知宮裡出了事,先下手為強,把我們」嚴嵩說到這兒,麵皮都不禁顫抖了一下。
夏言垂目,盯著面前的茶杯,凝聲道:「這可能麼?他們哪來的兵馬與我們做正面交鋒?就憑那些錦衣衛和東廠的人?他們就不怕自己先背上一個謀反的罪名,然後被夷滅三族?」
「如果只是宮裡那幾個太監自然不敢做出這等事來,可要再加上一個陸炳,就不好說了。」
「他不是素來安分穩重麼?」
「那是因為他知道皇上一直信任著他,也需要他有所表現。」嚴嵩回答得很是乾脆。
他看人很準,尤其是那些與自己很像的人,那些表面看著人畜無害,可真要出手必然絕不留情的傢伙——陸炳無疑是這樣一個人。
「他真敢這麼做?」
「前車可鑑啊,錢寧江彬也才死了二十多年,當時錦衣衛的人還有不少在當差呢。他又是憑著聖眷才迅速爬到這高處,錦衣衛外根基淺薄,也只能冒險一搏了。」
夏言再度沉默,但看他神色,顯然是已經接受了嚴嵩的這一論點。
外朝內廷,兩股勢力或敵或友,在大明朝已經經歷了多次的交鋒,對方的訴求,其實都是明牌。
「既如此,想要對付他們,就得從陸炳下手。」半晌後,夏言緩緩道出了自己的想法。
嚴嵩苦笑:「可問題是,現在一切都只是咱們的猜想,若皇上只是暫時病了呢?還有,若這是皇上對我們的一次試探呢?」
「試探?他為何要行如此試探?」
這回嚴嵩沉默了,有些東西他可不敢隨意開口啊。
夏言也在沉默後明白了過來,他們的這位皇帝可從古至今最聰明,同時也是最多疑的一名人主了。
有時候下達的旨意往往不會明說,只出上一道謎題,若是臣子能明白聖意,把事情辦好了,自然有賞,可要是連猜都猜不到,那你很快就會被皇帝所拋棄。
所以這一回,會是皇帝又突然抽風,想出來的一手試探呢?
顯然對外臣,他是遠沒有對身邊人那麼信任的,有些事情可以瞞著自己這樣的內閣首輔,卻不會瞞著跟前的貼身太監。
這下,夏言只覺愈發的難受,好像怎麼選,都是要完啊。
「惟中,這幾日陸炳的行蹤你可知曉?」
「知道一些,三天了,他都一早離開京城,去了通州。」
「哦?他去那兒做什麼?」
照道理來說,現在京城裡雙方暗鬥不休,他該留在京城坐鎮,以應對可能出現的各種問題才是啊。
「不知道,錦衣衛的人一直跟隨,很是警惕,我的人根本不敢過分靠近,只能是遠遠跟著,掌握其動向而已。」
「連續三天通州」夏言自言自語,「他是在等著見什麼京外之人麼?這是他的一大助力麼?會是什麼人?」
說話間,夏言已站起身來,就在房中慢慢踱步,走著走著,腳步突然就是一頓:「如果是邊軍將領,就該在北通州與他見面,這說明是南邊的人?」
嚴嵩聞言身子陡然一震,立刻就被夏言察覺:「你想到了什麼?」
「我想起了一人,或許他就是陸炳等人想要藉助的京外力量。」
「誰?」
「黃鳴!」
「這是什麼人?好像有些耳熟」
「他是黃錦的兒子,之前二十年都在南京任官,已升到工部侍郎。」
「有點印象了,可一個二十年都在南京任閒職的人,能有什麼用?」
「此人有些門道的,他都不是正經科舉出身,而是貢試出來的,曾在國子監中讀書。」
貢試和國子監兩詞一出,夏言的臉色微微一變,想到了一些不怎麼好的事情:「還有麼?」
「他能力不俗,聽說當初差點在江南鬧出大動靜來,也正因如此,才被趕到了南京。」
「我記起來了,他當時曾想在某個小縣清丈田畝,然後犯了眾怒」夏言嘿的一笑,「確實是個膽大包天的!」
「還有,他在南京交遊也算廣闊,連魏國公都對他青睞有加,其他官員也和他多有交情,連我,當初在南京時也算他半個朋友。」
「此人倒是不凡,可是依然無法解釋他能對如今京城局勢有什麼影響。」
「聽說他當初在京城和一些人聯手做買賣,十二樓因此紅火到了今日。」
「十二樓那些勛貴」夏言突然眼中光芒一閃,「莫非真落在此人身上了。」
他終於不再如之前般鎮定,當即道:「這就派人去通州,不,不止是通州,還有京城裡,他黃家的府邸,都給我去查,看看此人在不在。若在,就先把他給我拿下了!」
他突然發現,比起陸炳,這個黃鳴似乎才是更可怕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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