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焚盡虛妄始見真
「三娘,三娘,果然是你,為父終於等到你了,為父終於把你給等回來了!」許子威身子一歪,再度癱坐於地,放聲嚎啕。
再看揚雄,比他受到的驚嚇更大。竟趴在地上,手腳並用,將推測之物劃拉得一片大亂。隨即,抬頭拱手,對空而拜,「蒼天在上,無知小子擅自測算天機,死罪,死罪。請念在小子是因為不忍看老友傷心欲死的份上,饒恕小子這一回。小子發誓,此生再也不敢隨意替人起卦。如有下次,必不得善終!」
說來也怪,那晚霞翻滾,火鳳展翅的奇景出現得突然,結束得也極快。就在揚雄話音剛剛落下的剎那,便迅速消失不見。整個西方的天空,也跟著恢復如初。
揚雄見了,心中更是忐忑。雙手從地上拉起哭成淚人一個的許子威,低聲求肯道:「子威兄,今日之事,你知,我知,且不可再大肆宣揚。否則,你還不如直接一刀砍了楊某的腦袋!」
「我懂,我懂,子云兄,救命之恩尚未報答,許某豈能故意害你性命?!」此時此刻,許子威對揚雄的感激根本無法用語言表達得出,哪怕後者要他的命,他都會一眼不眨當場拔劍自刎。更何況,只是區區的保守秘密?
也不怪二人裝神弄鬼,自己糊弄自己,若是他們兩個再晚出生一千九百八十年,自然就會知道,晴天響雷是冷空氣與熱空氣急劇對流所產生的正常反應。而晚霞的不過是反射了一部分日光的雲氣而已,根本不可能著火,也不可能從裡邊誕生出鳳凰。
然而,在他們所生存的年代,鬼神和各類靈異之說,卻大行其道。一部周易,更是被視為溝通天地的無上寶典。連英明無比的大漢文皇帝,半夜召見大名士賈誼之時,都「不問蒼生問鬼神」,更何況見識遠不如漢文帝的普通人?
於是乎,今日之三娘乃為許家三娘轉世涅槃而來,在揚雄和許老怪二人心中,便成了不容置疑的事實。至於揚雄先前所說的假話卻變成了真實的原因,則更為簡單,無他,一語成讖而已!
二人一個思女成魔,一個驚魂難定,倒也誰都不必再同情對方。雙雙站在鳳巢山上發了一會兒呆,便互相攙扶著走下了山。在回家途中,少不得又湊在一起商量,該怎麼在不泄漏今晚推算之秘的情況下,讓「三娘」與許老怪這個父親相認。商量來,商量去,卻拿不出太好的主意。畢竟雙方先前素不相識,若是大街上看到隨便一個豆蔻年華的少女,便走過去告訴對方「我是你父親」,即便身為太學博士,恐怕也得被對方當作為老不尊的臭流氓。
「這樣吧,我看令愛與那劉家兄弟關係頗近。咱們不妨送那姓劉的小子一個人情,廢了王修的亂命,讓他順利入學。然後再一點點接近他們,以便讓三娘想起她自己到底是誰?」實在不忍心讓許子威愁得吃不下飯,臨送對方下車之前,揚雄小心翼翼地說道。
「這……」許子威心裡頭恨不得現在就將「三娘」接回家,卻也知道此事不能操之過急。否則,一旦讓「三娘」心裡生出誤會,恐怕就要弄巧成拙。猶豫再三,輕輕點頭,「也好。只是不能將人情送得太便宜了,讓那姓劉的小子覺得我們就該幫他。」
「那是自然,先讓他急上幾天!反正最後的名單,還得老夫與嘉新公一道用了印,才能報到聖上那邊。」揚雄想了想,繼續低聲補充。
「嗯,就拜託楊兄。不過,還請揚兄務必派幾個人悄悄盯上那劉氏兄弟。免得他們失望之下,帶著我家三娘一起走了!」許子威患得患失,不斷給整個方案查缺補漏。
「不會,如果那劉家哥倆被這麼點兒小事兒給打擊得落荒而逃,那你以後可得讓三娘離他們遠一些。你別急,別急,我派人盯著,我派人盯著就是!」
……
兩個老傢伙都是太學裡的頂尖人物,想要恢復劉秀入學資格當然是舉手之勞。因此,整個計劃都是圍繞讓「許三娘」如何肯接受許老怪這個父親而制定,從頭到尾,都沒太把劉秀的入學問題當一回事兒。結果,他們兩個心裡頭是踏實了,而計劃的當事人之一劉秀,卻倒了大霉。當晚急得整整一夜沒睡,第二天早晨起來,兩隻眼眶全都青里透黑。
劉縯這個大哥,如何能捨得讓劉秀回家去做一輩子農夫?無奈之下,只好去買了份頗為貴重的禮物,與鄧晨一道提著,強忍屈辱前去陰家拜訪。本以為至少能求得陰固這個地頭蛇指點迷津,結果,在門房裡喝了一整天白水,卻連陰固的影子都沒見到。
劉縯不肯放棄,第二天,拖了鄧晨帶著大夥去逛街,自己再度忍辱負重去叩陰家的門環。這回,待遇更差。居然連門房都沒給進,直接被一個叫做陰壽的管事給頂下了台階。
唯恐劉縯拿昔日的救命之恩說事兒,那陰壽一邊推著劉縯向下走,一邊低聲道:「你這莽漢,怎麼一點兒都不懂事兒?你們在路上殺的馬賊到底是真是偽,莫非心裡一點路數都沒有麼?我家主人這幾天,為了替你們擺平此事,上下打點,已經是焦頭爛額。哪有力氣,再去管你弟弟能否上學?去休,去休,切莫再來糾纏。」
「你……」劉縯早就知道陰固無恥,卻沒想到對方無恥如斯,頓時氣得火充頂門。然而,看看周圍寬敞的街道和高大巍峨的建築,再看看不遠處匆匆而過的巡街士兵,終究還是壓下了怒氣,跺了跺腳下的泥土,大步離去。
回到客棧,眾人在痛罵陰家無恥之餘,免不了又是一番長吁短嘆。唯獨馬三娘,非但臉上不帶半點著急,反倒敲了下桌案,大聲說道:「大哥,姐夫,不讀就不讀唄,讀成岑彭那般模樣,有什麼好處?還不如去找我哥,大夥一道反了。或者像傅道長那樣,一輩子自在逍遙。」
實在跟這鳳凰山女寨主沒話可說,劉縯和鄧晨只能咧嘴苦笑。馬三娘卻兀自不肯消停,想了想,又繼續說道:「其實你們真想讓小秀才入學,也不是沒辦法。我那天見到有個姓許的老色鬼,跟劉秀,不是說你,小秀才!我說的是那個假道學!許老色鬼跟嘉新公兩個互不服氣。咱們想辦法去求他,說不定,他肯出手幫忙!」
「這,這怎麼可能!」劉縯和鄧晨兩個,繼續苦笑著搖頭。
除去「老色鬼」三個字不算,馬三娘的其他話,可就全是異想天開了。且不說許夫子與嘉新公兩人,那天乃是學術之爭,彼此之間並無任何私怨。即便二人有私怨,非親非故,他又為何替劉秀出頭?
「怎麼不行?」接連兩個提議,都被否決,馬三娘大急,紅著臉低聲叫嚷,「你們都看到了,許老色鬼與嘉新公勢同水火,而那嘉新公早已改名為劉秀,咱家三郎也叫劉秀。若是三郎能成為老色鬼的弟子,就相當於是劉秀成為他的弟子。在外人面前,許老色鬼一口一個劉秀你去做這兒,劉秀你去做那兒?無論是捶腿,還是捏肩膀,甚至厲聲呵斥教訓,都可以理直氣壯。而那嘉新公劉秀聽了,卻好像是在教訓他,豈不是得活活氣死?!」
「妙,妙!」朱祐、鄧奉兩個,拍案叫絕。看向馬三娘的目光里,也瞬間寫滿了崇拜,「三姐之計甚妙,如果我是許夫子,也會藉此噁心死那個什麼嘉新公。」
「你們兩個,當然不會是許夫子!」劉縯和鄧晨,被馬三娘的餿主意,逗得搖頭莞爾。笑過之後,連日來積壓於肚子裡的鬱郁之氣,瞬間也消散了許多。
正欲開口跟少年們解釋,為何馬三娘的主意行不通。冷不防,卻看到自己弟弟劉秀站了起來,緊皺著眉頭撫掌:「大哥,姐夫,我看三姐的話,未必毫無道理。那許博士高居太學四鴻儒之首,照理說,應該是滿腹經綸,不該控制不住自己脾氣。他那天能當面讓嘉新公下不了台,並且一路從明堂里追殺到馬車旁,絲毫不管周圍有多少人在看熱鬧,可見性情已經怪異到了極點。非常之人,必行非常之事。所以,咱們不妨去許夫子府上試試,反正即便被趕出來,結果也不會比現在更差!」
註:發現一個錯字,前幾章把揚雄,寫成了楊雄。在此更正並說明,請大家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