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庭院裡下著雨,紀淮雨看著散發呆坐在門檻上的九生,她半邊臉全是血,素白的衣服上也是,那麼一瞬之間,他開始心疼起來。
「你……」紀淮雨蹲下身子捧著她的臉看,「你的臉怎麼流血了?」
是嗎?她沒感覺到,大概是她娘那一耳光指甲劃破的。
「疼嗎?」紀淮雨問她。
不怎麼疼。
她伸手想去摸,被紀淮雨抓住了手,「別碰,若是感染了留了疤可怎麼辦。」
「紀淮雨。」她望著他,他濕漉的發,緊皺的眉,問他,「你怕不怕得罪了李王爺?你不是說過你要娶對你有用的人嗎?」
「怕。」紀淮雨也看她,捧著她的臉,道:「但我想娶你,如果娶不到你,那就娶個對我有利的,因為不是你,我的妻子是誰,並沒有多大的區別。我這麼說,你明白嗎?」
「真的嗎?」九生問他,「你不要騙我,我現在分不清真假。」
紀淮雨捧著她的臉,輕輕的吻她的額頭,吻她顫抖的眼瞼,只吻的她掉下眼淚來,「真的,我的真心就擺在你眼前,等你接收。」
九生閉著眼睛,小心翼翼的伸手抱住他,莫名其妙的掉眼淚,跟他說:「那你娶我吧,娶我吧紀淮雨,我也會真心待你。」
紀淮雨愣了一下,才慢慢的抱住她,越抱越緊,緊的自己手臂發顫,輕輕說了一聲:「好,我今日就去求親,三日後就娶你過門。」
嵬度愣愣的站在不遠處的庭院裡,看著九生。
細雨不停,她在掉眼淚,嵬度分不清她是在開心,還是在難過。
紀淮雨抱她回屋子裡去,叫了大夫來看過,右臉上一道長長的傷口,就在眼瞼下,險些就劃到了眼睛。
紀淮雨親自替她擦了藥,才走。
九生目送他離開,嵬度才進來,先輕輕扶著她的臉看了那傷口,有些生氣道:「要是留疤了我定將她的臉劃花。」
「沒事。」九生拉下他的手,「反正已經要嫁出去了。」
嵬度低頭看她,問她,「你真要嫁給紀淮雨?」
九生點頭,嵬度還要再問,她直接開口道:「紀淮雨待我很好,你不必為我擔心,況且只有嫁給他,我才開心。」
「開心?」嵬度不懂。
她抬起頭,望著嵬度笑了,「因為蘇嘉卿想嫁給他,你以為沈素錦這麼賣力的讓我嫁給李從善只是為了怕得罪李王爺嗎?還為了蘇嘉卿,她以為只有我嫁了別人,紀淮雨就會娶她,做夢。」
「九生,你不該拿終身大事來賭氣。」嵬度很少看她如此笑,又靜又野。
「我沒賭氣。」九生道:「紀淮雨很好,我是真心想要放下了。」
「放下?」嵬度想問放下什麼,話到嘴邊又收了回去,能放下什麼,不過是那京華一夢。
九生收了眼睛,認認真真的道:「我會真心實意的去喜歡紀淮雨的。」
莫名的,嵬度覺得難過,替她難過,卻也不知在難過什麼,手輕輕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九生便將頭靠在他懷裡,輕又輕的道:「我累了,讓我靠一靠。」
「恩。」
這雨到晚上竟是停了。
九生用過晚膳便有小丫鬟來稟報她,說是紀少爺去蘇府向小姐提親了,被嘉卿小姐知道了,尋死覓活的。
「死了嗎?」九生問。
小丫鬟道:「被大夫人救下了。」
九生冷笑一聲,也沒再多問。她是相信紀淮雨的本事的,只要他那麼說了,就一定有辦法讓蘇勇應下。
果然,在第二天天色放晴時,蘇勇親自來找了她,開門見山的道:「李王爺那邊已經退親了,紀少爺的提親我也准了,你滿意了吧?」見九生連看都不看他,心裡氣的要吐血,咬牙道:「婚期就定在兩日後,你準備準備吧。」
一刻也不願多留,回了蘇府。
這樣順利倒讓九生吃驚了。
當天中午便又一大群的喜娘婆子來給她送喜服和珠釵首飾,一應的需要物事。
那喜服是現成的,說是原本給紀慧心準備的,沒用上,時間太緊,便讓九生多擔待。
紀淮雨還親自差了綺羅來送。
綺羅硬邦邦的將紀淮雨的話帶過來,「少爺說,按著規矩他不能親自來見你,時間緊湊,要委屈你些,讓你別不開心。」
九生並不在意這些繁文縟節,從小到大誰在意過她委屈不委屈,他紀淮雨能在意,就很好。
她試來了那喜服,正好合身,喜服上繡著彩鳳,十分的精緻,那喜娘道:「這可是紀小姐親自繡的。」
「紀姐姐親自繡的?」九生摸著那栩栩如生的彩鳳,笑道:「真好看。」
她開始真心覺得能嫁給紀淮雨,就很好。
一連兩日,這小宅里幾乎是日夜不停的忙碌,結婚這樣的大事再緊湊也有許多瑣碎的事情。
她娘雖不曾來幫她張羅,好在紀淮雨派了他府上的婆子來幫她,安排的妥妥噹噹。
九生只連著試了兩日的首飾妝容,也累的夠嗆。
到結婚那日九生一早就被叫醒,梳洗上頭,穿好喜服一通的折騰,硬是折騰到中午也未吃上一口飯。
好在紀淮雨讓綺羅來照顧她,綺羅偷偷給她煮了碗面,端給她,一言不發的看她吃完,又陪她坐著。
嵬度被隔在外面這三日都沒怎麼和九生見面。
九生這幾日一直是暈頭轉向的,像是在做夢,如今看著綺羅愈發的像做夢,想起第一次見她時她才那麼點大,如今都長大了。
前塵如夢,前塵如夢。
九生歪頭看著綺羅,她這兩年長的也愈發好看了,濃眉深目,有一種英氣的美,只是還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綺羅,你當日和紀淮雨為什麼要殺了那麼奶媽?」她難得好奇的問。
綺羅便冷著臉道:「她是大夫人的人,在少爺飲食里下慢性□□。」
哦,怪不得第一次見紀淮雨他一副病懨懨的樣子。
九生點了點頭,又問:「那你跳進海里後,是怎麼回來的?」
綺羅道:「游回來。」
還真是……了不起,竟然能活著游回來。
「你……不怪他?」九生問。
「怪他?」綺羅有些困惑的皺了皺眉,看九生。
「他當你是可以隨時捨棄的……」九生想了個比較合適的詞,「武器,你不怪他?」
「我本來就是。」綺羅冷著的臉難得有表情,費解的,看著九生道:「我本身就是保護少爺的刀劍,他不需要我了,丟掉我是應該的,是我沒用,沒保護好少爺。」
她的話讓九生無話可講,看著她半天,九生輕輕笑道:「你喜歡紀淮雨吧?」
綺羅眉眼一動,冷著的臉一下子軟和了下來,「是。」
她答的如此直截了當,倒讓九生一愣。
她轉過頭來看著九生,認真又冷酷的道:「從少爺買下我,帶我回府那天我就喜歡他,不過你不必在意,少爺就是少爺,我只是他的奴婢,我不會不自量力,我會做好自己的本分。」看了九生一眼又道:「少爺喜歡的是蘇小姐,也只喜歡蘇小姐,所以以後無論發生什麼事情,請蘇小姐記好少爺的這份真心。」
一番話比九生遇到她以來講的都多,講完之後便起身離開了,留下九生坐在榻上,不明所以。
不多會兒,嵬度偷偷溜了進來,看著鳳冠霞帔的九生愣了一愣。
九生頓時笑道:「好看嗎?」起身轉了一圈給他看。
嵬度臉頰發紅,悶頭悶腦的笑著點頭,「好看,九生穿什麼都好看。」
「大傻子。」九生拉他過來,問他吃飯了沒有。
他說吃了,又塞了點心給九生,「她們不讓我給你送吃的,你先墊墊底。」
全是她愛吃的。
九生將點心收在懷裡,拉著他的手,抿嘴笑道:「大傻子,我要嫁人了。」
「恩。」
「你是我唯一的家人了,說句祝福我的話吧。」九生笑著看他。
嵬度想了半天,也不敢看她的眼睛,只握著她的手指道:「祝九生從今以後開心幸福,再也不要被人欺負了。」
又笨又俗氣的一句話,說的九生眼圈發紅,伸手抱著他,聲音發哽道:「真是傻子,你該祝我永結同心,白頭到老。」
嵬度輕輕抱著她,低低道:「我只希望你開心。」
吉時定在黃昏,嵬度提前出了去。
到吉時,一群婆子喜娘進來替她蓋了蓋頭,背著她上轎。
九生看著眼前紅彤彤的蓋頭,坐在花轎中聽到鞭炮響起,有些緊張起來,攪著手指又慢慢鬆開。
聽到花轎外嵬度的聲音,似乎他要跟著九生,被喜娘攔著,讓他直接去紀府,他卻不肯。
九生忙掀了帘子,「嵬度。」
那喜娘忙拉下帘子,急道:「我的小姐啊,這不合規矩。」
嵬度擠過來,九生便道:「沒事,你先去紀府等著。」
「我送你。」嵬度道:「我在後面跟著。」
九生還要再講什麼,那喜娘便拉開了嵬度,張羅著起轎。
她在轎中一陣的顛簸,昏天暗地的,什麼也看不清,只扶著轎子讓自己坐穩。
那鞭炮聲漸漸遠了,她沒見到她爹娘,只亂鬨鬨的一群人抬著她走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九生聽見了下雨聲,挑簾瞧瞧看了一眼,天色竟已黑了,黑漆漆的雨夜裡她看不清路,卻又覺得怎麼走的這樣遠,和尋常的路不一樣?
想問一下,卻被喜娘拉下蓋頭,只說到了到了。
不遠處那鑼鼓鞭炮聲便響了起來。
九生坐在轎中,聽見亂鬨鬨的人群,等轎子停下,有人打了轎簾扶她出去。
紅彤彤的蓋頭下,她只聽到鑼鼓炮仗聲,竟是沒有賓客的聲音。
心裡有些奇怪,卻被喜娘背了起來,直背進府邸。
有人道:「背去少爺的房中,快些快些。」
不行禮?
九生被背著直接進府去喜房,心裡愈發的奇怪,掀了一角蓋頭偷偷看,只看到黑漆漆的雨夜裡,這府中張燈結彩的懸著大紅的燈籠,安安靜靜,沒有人聲,竟不是她熟悉的紀府。
她一把掀了蓋頭,要掙紮下地,那喜娘急了,「哎呦我的小姐啊,這不吉利!快蓋上蓋上!」
「這裡是哪裡?」九生掙紮下地,「紀淮雨呢?」
那喜娘臉色一白。
有兩個家丁便衝過來,一左一右的抓著九生胳膊,捂著她的嘴就將她抬了起來。
九生掙扎不開,只看著細雨中黑魅魅的夜影從眼前掠過,她被捂得不能呼吸,抬著被帶到一間廂房裡,扔在喜床上。
房門啪的合了上,九生疾步過去,就聽到了落鎖聲。
剛要喊人,就聽到身後有人聲音黯啞道:「救救我……救救我……」
九生腦子裡轟的一聲炸了開,心一點點的沉底,沉底,手指一點點涼透,那聲音她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