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後來的客人是誰?
律香川跟他之間究竟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交易?
姜希夷雖然通通都不知道,但是她至少清楚一點,這裡面絕對有見不得人的交易和謀劃,而且恐怕是對老伯不利。律香川很聰明,把談話交易的地點放在這個離孫玉伯的花園只有十餘里的地方。
離自己家這麼近的地方,一定危險不到哪裡去,這是人心中習慣性的一個想法,人很難看到近處的危機,即使江湖中把孫玉伯說的神乎其神,可他依舊是一個人,只要他是一個人,他就不能免俗。
不過這些又跟她有什麼關係,她現在更想知道孟星魂究竟變成了什麼樣。
每個人出生的時候,就像一個罐子,裡面全部都是空的,在漫漫人生當中,你會遇見許多事情,許多人,這些人和事帶給你的感受和情感,成為了沙子、成為了水,裝進罐子中。有些人的罐子是滿的,有些人是半滿的,還有些人裡面的罐子裡面不知道為什麼裝著渾濁的水,可能還有黑泥。那些東西令他們看不見希望和未來,但他們的生命中,只要出現一縷溫暖的光,許多人甚至願意做撲火的飛蛾。
小蝶就是孟星魂的光。
人很奇妙,有時候第一眼就能愛上一個人。
可能孟星魂自己都沒有發現,他對小蝶很好奇,一個人如果對另一個人產生了『好奇』這種感情,那麼他很快就會對那個人產生別的感情。
他是一定知道他們會到這裡湊一湊熱鬧的,但孟星魂應該不會來找他們了。
所以姜希夷決定去找他,為了他的劍,也為了他這個人。
她知道一個人如果失去了愛的人會變成什麼樣子,現在她更想知道一個人有了不一樣的感情,有了心中愛的人後,又會有什麼變化。
孫玉伯的花園不能再去了,因為律香川已經見過她。
那個客人走了之後,姜希夷小心地看著,見到律香川一人坐在桌邊,將桌上的一壺酒對著嘴喝了下去,這樣的喝酒方式,原本像他這樣文弱的人,即使喝酒也應該是舉著酒杯滿滿飲下去才對。
如果這裡有熟悉律香川的人,見到他這樣喝酒,心中的奇怪絕對不會比姜希夷少,只會更多。
因為「律香川喝酒最有節制,從來沒有喝醉過。」
但是今天他卻在喝得爛醉,在天邊魚肚白的時候,才騎馬回去。
像這樣的人,絕對是危險,而且冷靜、自製到了極點的。只要有外人在的時候,他就是大家熟悉的那個律香川——親切,溫和,對待一切似乎都是帶著善意的。
那這個爛醉酗酒的人又是誰?
日光慢慢灑滿了大地,黑暗褪去,極靜過後,就是光明,溫暖而新鮮的陽光驅散走了天地間最後一絲陰冷。
天藍雲淡,葉子上還帶著晶瑩、透明的露珠。
風一是新鮮的,新鮮而芬芳,清晨的秋風雖然涼,但也是溫和的,特別是這裡還是江南,就像少女口中輕輕吹出的那一口氣一樣,帶著一絲纏綿。
就算再纏綿,也留不住姜希夷一行人的腳步。
他們要走了。
突然,一個長得極其不起眼的人直接推開門進來了。
他的長相很奇怪,就算你今天見到了他,但是轉眼就會忘記,因為每天你似乎會遇見無數個跟他長相相似的人,越是這樣的人,做事就越方便,因為沒有人會把這樣的人牢牢記在心上。
這難道的律香川派來的人?
那人看向在一樓的姜希夷,道:「請問姑娘,夏青在不在?」
姜希夷問道:「夏青是誰?」
那人道:「是我忘記說了,夏青就是這裡的店老闆,我有要事找他。」
姜希夷道:「店老闆就在樓上,我們是這裡的客人,現在要離開,你去吧。」
那人抱拳道:「那就不耽誤姑娘趕路了。」
兩人擦身而過的時候,姜希夷聞到了他身上的淡淡的菊花清香,低頭一看,他鞋底還沾著一瓣混著泥土粘到他腳下的菊花花瓣。
方圓二十里,只有一個地方種著菊花,也只有一個地方菊花能多到,讓把人衣服上熏到帶著花香。
孫玉伯的花園。
姜希夷默默看向了孫玉伯花園的方向。
江湖傳言雖然經常言過其實,但是往往又太過片面,人們知道的不過是冰山一角。
任何一個能在江湖上活得久的老人,都應該被尊重,因為他們居然能活這麼久,這本身就已經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而活得久,還能這麼有名,其中他的手段絕對不能輕視。
剛好孫玉伯就是這樣一個人。
夏青是律香川的好朋友,律香川前腳剛走,後腳孫玉伯的人就來找夏青。
律香川似乎把孫玉伯當做了蟬,卻沒想到孫玉伯是真正的雀。
姜希夷低下頭,輕笑一聲,往門外走去,她要去找孟星魂。
孟星魂究竟在哪裡?
看起來姜希夷毫無線索。
但她就是知道。
一陣秋風,捲起了落葉,一片片落葉就像一隻只蝴蝶在空中飛舞,那麼自由,那麼美麗,似乎落葉上也被沾染了花的芬芳。
孟星魂和小蝶應該就在海邊。
漫天夕陽,魚池在夕陽下粼粼生光。
姜希夷也在夕陽下,在到海邊之前,她先看見了一個人。
一身暗灰色的衣服,靜靜地坐在魚池旁邊,釣竿已揚起,魚被魚鉤勾住,但他卻沒收起釣竿,他在欣賞著魚在釣鉤上的掙扎。
雖然他沒有任何動作,但是姜希夷已經感受到了,從他身上散發出的殺氣。
他看起來並不野蠻,也不兇惡,只不過眉目間仿佛總是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冷漠之意,逼退了大部分人,誰對他都生不起親近之意。
不過這樣的人一定也不願意和任何人親近,但是今天他卻主動找上了他們。
釣竿上的魚已漸漸停止掙扎,死亡已經來臨。
灰衣人突然放下釣竿,站起身子,一步一步朝著姜希夷的方向走來,她看見了他有劍。
姜希夷看似隨意地站在那裡,雙眼凝視著他,神情卻很放鬆。
他的腳步很輕,輕得像貓,而且是捕鼠的貓,輕得像只腳底長著肉掌,正在追捕獵物的豹子。
姜希夷知道,他並沒有故意將腳步放輕,這是因為他已經習慣了,要養成這種習慣並不容易。
不過她並不是老鼠,也不是獵物。
姜希夷忽然道:「誰讓你來殺我的?」
灰衣人停下了腳步,卻沒有回答她。
姜希夷再道:「你殺過多少人?」
灰衣人道:「記不清。」
姜希夷道:「確實,你應該殺過不少人,否則你的腳步不會這麼輕。」
灰衣人道:「因為我只是來殺你。」
只有心情鎮定的人,腳步才會這麼輕,想殺人的人心情絕對難以鎮定,灰衣人話中的意思是『不過是來殺你而已』。
在這種時候,姜希夷居然笑了笑,抬手示意身後十三人不必緊張,接著如同在花園散步一樣,隨意走了兩步,繞過灰衣人,坐到了他剛剛坐的地方幾尺外的另一張椅子上,道:「恐怕你殺不了我。」
灰衣人冷笑一聲道:「為什麼?」
他實在看不出這看起來不過是有些武功的小姑娘,究竟有什麼惹不起的地方,只能從她的手上看出來,那確實是一雙用劍的手,不過那又怎麼樣?
姜希夷道:「因為我們人多,你沒看見我們可是十四個人嗎?」
如果不是實在不合適,灰衣人現在簡直都想笑出來,他似乎已經很久都沒有聽到這麼好笑的笑話,不,也許是從來都沒有聽到過,沉默了一刻後,他說道:「我只用殺你一個人。」
姜希夷笑著搖了搖頭,從旁邊拿起另外一根空釣竿,道:「你有什麼魚餌?」
灰衣人道:「我釣魚身上從來只帶兩種魚餌。」
姜希夷道:「哪兩種?」
灰衣人道:「一種是魚最喜歡的吃的,一種是我最喜歡的。」
姜希夷點點頭,道:「很好,但是我不是魚,我是吃魚的人。」
話音剛落,姜希夷神色一凜,整個人似乎變成了一柄劍,一陣微風卷過,誰都能感受到裡面蘊藏著的威力。
蓄勢待發,這陣風發動的時候,任何人都躲不過,也攔不住。
而風中還有其他的氣息。
是劍氣!
劍氣森寒,已經迫人眉睫,天地間所有的顏色全部都褪去,一片慘白。
她沒有拔劍,這劍氣究竟從何而來?
灰衣人看了一眼她的背影。
這冷得徹骨的劍氣居然從這麼一個看起來武功不過如此的小姑娘身上來!
不,他看錯了。
現在的她,跟剛剛他見到的她,似乎完全變了一個人。
現在的她無論誰見到,都絕不會輕視。
灰衣人犯了一個本不應該犯的錯誤,他居然輕視了他的對手,不過不止是他,任何人見到剛剛的姜希夷,都會跟他的想法一樣。
姜希夷忽然轉頭,盯著灰衣人。
她長得確實很好看,很美麗,世上很少有能在容貌上跟她相提並論的人,也許根本就沒有。
但是這個世上還有一種為數不多的人,當他們出現在別人面前的時候,誰都注意不到他們的臉,因為不敢,因為緊張,更因為他們實在太過於強大,叫人不能逼視。
姜希夷就是這種人。
灰衣人心頭突然多了中可怕的壓力,就像一座雪山壓在了他心頭,要將他心頭的火全部滅,壓得他透不過氣來。
她的目光就好像是釘入了他骨肉之中的釘子,讓他動彈不得。
他只覺得臉上的肌肉已經僵硬。
姜希夷的運氣很好,她的釣竿已經發出了抖動,有魚上鉤了,她不慌不忙將釣竿收起,釣上來的是一條很小的魚,她將釣竿從魚嘴上取下後,把魚放回魚池中,對灰衣人道:「我再問你一次,你為什麼要來殺我?」
灰衣人道:「對老伯無禮的人,都得死!」
姜希夷疑惑道:「對老伯無禮?誰告訴你我對老伯無禮?」
灰衣人道:「你不需要知道。」
姜希夷道:「就算你不說,我也知道,告訴你的那個人恐怕是律香川吧。」
其中關節其實很簡單,夏青之後只怕跟律香川說起過那天的事情,對他那種小心謹慎的人而言,只要她還活著,就是一個不穩定是隱患,直接除掉當然最好。
所以,現在有人來殺她了。
姜希夷道:「其實你不必來殺我,還不如細細去問問律香川,在老伯生日前,他在哪個小酒館裡做了什麼。」
灰衣人道:「這些事情我會去問,但是你現在要死。」
姜希夷突然笑了,她笑道:「我跟他之前必然有一個人是不該死的,你偏偏要兩個都殺,我從未見過你這樣的人。」
在她笑的時候,她的手離腰間的劍柄的距離忽然變得很遠,似乎露出了真正的破綻。
灰衣人相信,她絕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拔劍,沒有人能做到!
就在這時,他目中閃過一絲精光,往前一衝,就在這一剎那,右手的劍已經入閃電一般刺向了姜希夷胸口,他絕不會錯失這個機會。
可這是一個真正的機會嗎?
絕不是!
姜希夷的手已經握住了劍柄,她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就算是灰衣人也沒有看見,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就在那一剎那間,她的手就很神奇的出現在了劍柄上,然後又是在那一剎那,她的劍就已經刺出!
只要她想,她殺人只用一個剎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