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浪來的要比李凌判斷的更早,四月下旬,他便帶了十數名自家僕從以及書店方面的人才千里迢迢趕到了京師洛陽。
李凌聞訊趕去相見時,這天都已經黑了,直接從戶部衙門出來的他甚至都沒有來得及換掉官服,就在東城的如歸客棧中見到了自己這位好朋友。
「萬兄,你的行動力可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啊,只短短兩月間,居然就來了。」李凌見到人後,不覺笑著讚嘆道。
萬浪也是笑吟吟地和他相見,似模似樣地躬身抱拳:「哪裡哪裡,論叫人驚嘆還是你李溫衷啊,這次明明是來京師考科舉的,結果不但成功奪得探花高位,還為咱們兄弟弄到這一家書局,那可是我們在府城就心心念念的書局啊,知道這事後,我怎麼還能坐得住?」
看著這個明顯比之前要成熟一些的朋友,李凌笑得越發開心:「只是湊巧碰上有人相幫而已,真論起來我也沒出多少力就是了。」
「那我可要好好聽一聽你是如何能與漕幫這樣的大幫會結交成朋友的了,要知道就是我萬家,這些年來雖然與他們多有生意往來,卻也做不到你這等地步啊。來,咱們先坐下,一邊喝酒一邊說話。」
兩人並肩入房,那裡的桌子上已經擺上了諸般酒菜。在衙門辛苦半日的李凌也不客氣,當即就喝酒夾菜,吃得不亦樂乎,順帶著便把自己和漕幫的一些往來簡單地說了一遍。
雖然他已把事情儘量簡略,但萬浪還是聽出了其中的兇險變故,忍不住嘆道:「真是好一場風險啊,聽得我都心向神往了。」
「呃,這事情聽著刺激,但真遇到了卻著實兇險,現在回想起來,我還多有後怕呢。」
「倒也是,我們畢竟不是江湖中人,確實不該摻合這樣的事情。來,我敬你一杯,賀你此番運氣極佳,所冒之險總算是值得的。」
兩人又幹了一杯後,才正式入了正題:「所以這回咱們的書局買賣是和漕幫的人合作?」
「正是,畢竟這書局本就是他們的,而且有他們從旁照顧一二,有什麼難處也更好解決一些。因為咱們都不是京師中人,我這個官現在看著也沒任何威嚇作用,一旦真能賺到錢了,難免不會遇到什麼麻煩。」
李凌的話萬浪自然很能理解,便輕輕點頭:「其實只要有錢可賺,我是不介意與人合作的。不過漕幫那些人真可信嗎?還有,你信里提到的什麼報紙,它真能讓一家即將倒閉的書局翻過身來?」
「漕幫那邊不會有問題,他們已經決定把一切經營大事都交由我們做主了,至於報紙能不能賺到錢,到時候我會用現實來給你答案。對了,你來的正是時候,漕幫正巧也有人到了京師,明日咱們雙方就見個面,然後就可以開始著手安排報紙的相關事宜了。」
見他如此說來,萬浪又笑了:「看來你和他們的關係確實挺不錯的,這倒真讓我多了幾分底氣呢。」
轉過天來,李凌、萬浪和依舊作男裝打扮的楊輕綃就在李凌現在的住處碰了頭——話說自從楊輕綃送李凌回家後,她居然就趁勢住進了這院子裡。
這兒本就是漕幫的產業,李凌也只是借住,自然不可能拒絕。而更叫李凌意外的是,在住了沒兩日後,楊輕綃居然就和月兒成了朋友,或許是兩人年歲相近,又都是女子的緣故,很快就無話不談,甚至晚上都睡在一塊兒,卻讓李凌驚掉了下巴——他是真沒想到之前表現得殺伐決斷,手段狠辣的漕幫大小姐竟還有如此少女的一面呢。
不過只看兩人相處時的狀態,李凌又覺著這樣其實也挺好,至少這樣能讓月兒多個朋友,平日裡也不至於太過寂寞。因為自打他們到了京師後,其實月兒還是頗為孤單的,哪怕總是出去閒逛,可也沒個年紀相仿的閨蜜陪著啊,現在楊輕綃的到來,反倒讓兩人都有了伴兒。
書房中,萬浪、楊輕綃,外加他們各自帶來的幾個精明下屬齊聚一堂,全都仔細看著面前書案上的一張寫畫了不少東西的紙片,李凌正在旁邊做著最細緻的講述:
「各位請看,這就是我所說的報紙了。它不是書,而是如名稱般的一張紙,上頭則多是文章或是圖片。這報紙與書冊的最大不同就是它上面的內容不必全然一致,完全可以根據版面——也就是這一頁——的不同而放置不同的文章。
「比如說這第一版上,我們便可以把近來洛陽城內外的一些趣聞軼事都囊括成一篇篇小小的短文印上去;第二版,則是一些官場中對城中事務的看法;第三第四版,暫時我打算先將我那兩本小說的內容刊載上去……當然,這些內容都是可以靈活變化的,我們完全可以根據看報之人的反饋來進行優化調整。說到底就是一個目的,那就是讓洛陽城識字之人喜歡上咱們的報紙,甚至今後養成看報的習慣!」
這樣的新生事物對所有人的衝擊都自不小,哪怕是楊輕綃和萬浪這樣已經隱約知道了一些內情的人,此刻有些吃力地理解其中深意,其他那幾人更是連連皺眉,思索著報紙這東西到底靠不靠譜。
世間許多事情就是這樣,做出變革改進其實並不難,最難的卻是從無到有的這一過程。而李凌現在做的,就是這一點。
足足沉吟了有頓飯工夫後,才有一名本就是書局裡做工的男子道:「李大人,你說的這個報紙看著好像不大,可是它畢竟不是書籍,看完之後怕也不好珍藏吧?如此一來,它的定位可就太難了。」
李凌點頭笑道:「所以我理想中的報紙必須要廉價,走的就是個數量。洛陽還只是開始,倘若順利,那完全可以通過漕幫的水運渠道將之發散到沿漕河的諸多州府縣城……」
「廉價?可這報紙的印刷和紙張成本必然不低啊。」
「還有雕版的消耗,若按李大人所言,這報紙必然是一段時間就要出一張新的,而且舊的用過之後也必然無用,這消耗可太大了。」
這些隨萬浪北來的都是府城當地書局裡的老手了,開始還有些拘束或是疑慮,但現在一旦開了口,就停不下來,直接將諸多疑問都一針見血地道了出來。
這下就連不是太懂書籍印刷的漕幫幾人都皺起了眉頭來,楊輕綃也輕咳一聲:「李兄,照你們這麼一說,我怎麼就覺著這報紙一事非但賺不到什麼銀子,反而會虧出一把錢去?」
面對這許多人的質疑,李凌不見絲毫慌亂,反而笑得越發篤定了:「確實,若是按照各位固有的想法來出這報紙,那別說咱們這即將倒閉的書局了,就是一家規模極大,資金雄厚的大書局怕也要被報紙一事給拖倒。但是,報紙和書籍從來就是兩種東西,自然不可能用同樣的方式印刷了。老周,你可還記得咱們書局那幾缸壞了大事的墨水嗎?」
同在一旁的周諜被他一問,迅速回道:「這個自然是記得的,那幾缸墨水雖然比一般印書的墨水要省四成費用,但是印出來的書籍卻極容易印到別處,甚至書本內部也會互相印染,實在沒什麼用啊……」
「那是因為它用在了書冊上,所以成了麻煩,可放到咱們的報紙上就不同了。因為它本身就極其廉價,所以哪怕有所沾染,看報之人也不會放在心上。如此一來,咱們印報的成本就能下來一大截了。
「然後就是紙張,就我所知,現在各地印書雖然用紙不同,但多半也都分作四五個等次,其中最上等的,自然就是玉版紙,其一尺見方就需要三錢銀子左右,是只有最暢銷,或是那些傳世經典才能用的紙張。至於其他紙張,哪怕是最差一等的草邊紙也要半錢銀子才能買到丈許見方。可以說,紙張才是書籍成本中最大的一塊,我說的不錯吧?
「可我們的報紙其實根本不用這麼高價的好紙張,完全可以將比草邊紙更劣一等的毛編紙作為咱們報紙的原料,我打聽過,那毛編紙的價格還是草邊紙的三成……如此,墨水和紙張價格下來,咱們的成本自然就能下降一大塊了。」
「毛編紙,那是街邊小攤販用來包一些吃食的紙張啊,那紙很薄很脆,怎麼就能印刷成報紙呢?」有人連忙提出疑問道。
「有什麼不可以的,只要它不容易在印刷時殘破即可,至於手感觀感什麼的,我們暫時都不必太過掛懷。咱們現在要跳出一個固有的成見,那就是報紙不是書籍,不必把最好的原料都用到這上頭。它就是一張看過之後隨時可以拋棄,或是隨意貼到牆上的紙張罷了,完全沒有任何的珍藏價值。所以,我才會把它定價到五文,最多十文錢一張,讓任何一個洛陽百姓都能買得起!」
第200章 諸事皆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