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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城寨。
坑坑窪窪的青石板的路面,污水橫流,垃圾亂堆,顯得十分混亂。房屋鱗次櫛比,塑料棚子、晾衣杆遮天蔽日的阻礙了藍天和陽光。
呼!
一架巨大的陰影從上空掠過,周圍的人對突如其來的巨大的噪音卻習以為常,各忙各的,毫不在意。
「這個很影響休息。」
瘦高的王佳衛仰著頭,轉頭看著麻木的民眾,悲天憫人地對一旁穿著花襯衫皮膚黝黑的瘦骨嶙嶙的男子詢問:「難道沒有政府來管嗎?」
花襯衫男子拎著敞開的衣領扇著鳳,手抹了抹汗珠,聞聲撇撇嘴,「這裡是九龍城寨。」
「九龍城寨……」王佳衛品了品這個詞,好似更立體了。
「這裡就是港島三不管地帶,藏污納垢與破舊保守在這裡交織上演。政府管?這裡本就不屬於港英政府。真要論,你問問大清朝管不管。」
花襯衫男一臉譏諷的揶揄,「我想鬼佬和大清一定沒有引渡條例。事頭婆也管不到這裡。再說,我們也不需要他們管理。講真,真要論愛國,我們才是死守社稷,忠心愛國。決不讓外族踏入一步。你們外邊那些左派頂多算是個二五仔。據說鬼佬要拆這裡啦……我老豆可能還有一筆拆遷款,說不得我就一躍飛天,鮑魚龍蝦啦。」
王佳衛無言以對的面前這個可能的「拆二代」。
九龍城寨的人,他不理解,內心卻有觸動。
「走吧,我大佬讓我領著你們轉一轉。先說好,在這裡你們拍攝電影我負責幫你們解決問題。但你們要遵守這裡的秩序。少看、少說話、少亂竄、少搭話。你們守規矩少惹麻煩,那麼這裡安全的像總督府。不然……」
花襯衫對著身後的劇組人員招招手,最後聲音越來越小。
「秩序、規矩。」
王佳衛看著劇組的人員陸續跟上,轉過頭看了眼混亂的城寨,這個詞特別諷刺,卻又那麼和諧。在外界,他聽多了九龍城寨的混亂,卻沒想到這裡邊的人卻認為這裡比外邊還安全。
看著不少裝扮露骨,梳雲掠月的流鶯,到有幾分王實甫《西廂記》中的描寫。也有踏實肯乾的小販挑著扁擔,趕去食街售賣,恰若老舍筆下的車夫,也有樓上甩著床單晾衣的婦女,如同張愛玲比喻的蚊子血,還有吊兒郎當流里流氣的少年,更有拎著玩具光著屁股亂跑的幼童。
琳琳滿目。
王佳衛好似開始了解了一點九龍城寨。這裡不是龍潭虎穴,這裡不是妖魔混淆,這裡有著同樣的生活氣。
他突然明白吳孝祖為何選擇在這裡拍攝《嫌疑人》了。
也許,港島找一個地方讓人相信有故事中的這種感情,那麼他或許會想到九龍城寨。
一個被妖魔化卻又獨立成長,圍牆之內的小鎮。
…
青石小樓,宴客廳。
燻黑的神龕,黑紅相間的關二爺握著青龍偃月刀,威風凜凜。檀香氤氳,散發著淡淡的香氣,遮蓋住了一些屋內的菸草味道。
「咚咚…」
首座上坐著一位穿著炭黑色對襟盤扣褂子富態老人,面容紅潤,手裡盤著一對品相極好,透著玉質光澤的極品悶尖獅子頭核桃。
「九龍城寨拍戲當然冇問題。」
富態老人停下手中的核桃,笑容憨厚可掬,顯得慈眉善目,但言語間卻透著拿捏,「在這裡住了幾十年,卻很少有大導演來這邊取景拍攝。
前兩年倒是有一部《城寨出來者》,今年北邊與鬼佬簽訂合作協議,決定拆除這裡。現在城寨事情太亂,事情並不是太好做。能幫我自然幫忙,但……呵!住了幾十年,反而要背井離鄉。也不知道我這點讚下的棺材本到了外邊,還能剩下幾多……」
老人話中表面上是華人安土重遷的抱怨,但鑼鼓聽聲,聽話聽音。
下首,吳孝祖端著茶,微笑的靜靜聆聽,對於眼前的話語不予評價,眼觀鼻鼻觀嘴。這件事不適合他出頭。除非……他想從肆仟萬導演在蹦躂回江湖大佬。
「謝謝狗叔。」
項勝戴上眼鏡,眼睛拂過吳孝祖,見其看著自己露出微笑,他頓了頓,接過司機遞過的箱子,「狗叔,知道您老人家馬上要過70大壽,特意讓人打了一個金燦燦的大壽桃。」
黃金壽桃個頭不小,價值不低。
九龍城寨拍戲,真以為是上嘴唇碰下嘴皮?王仙仙刷牙都講究吹裹含咬添十幾種花樣,何況在人家地盤搵食。
什麼叫人情禮往?
這就是人情禮往。
你承人家的照拂,就要奉上自己的回報。這種事情在官員那裡叫行賄,商業上叫回扣,眼前這個叫做「保護費」!上不得台面,但誰也離不開。
果然,黃金壽桃一奉上,富態老人笑容瞬間親切了許多,再無拿捏神態。
……
劇組工作人員連軸忙碌,行色匆匆。
邱立濤叼著菸捲,隨手甩給王佳衛一支。對於眼前這個吳孝祖親自拎過來的幫手,他也很好奇。
他看的明白,從自己到劉煒強、再到羅禮莧、葉瑋信,每一個祖哥拎起來提拔的人,最後都會往獨當一面上培養
自己當時不也是因此拍攝了一部《靚妹正傳》嘛?劉煒強更是成為了《古惑仔》系列的接班人。眼前這個斯斯文文的白面書生顯然也有祖哥看重的地方。
「很驚訝?」邱立濤甩了甩染成金色的大金毛。
王佳衛看了眼面前長毛披肩的非主流嬉皮士,沉頓措辭,「可能第一次真正的進入劇組。才發現這裡的工作很複雜。這與我想像中不太一樣。」
「哈,你想像什麼樣?」
邱立濤老漢蹲吧嗒著嘴裡的菸捲,開起玩笑,「你不會認為導演慢慢吞吞的走入片場,然後扔給演員一張草稿劇本,告訴對方,我要你演出這上邊的感覺吧?哈哈……」
王佳衛眨眨眼,若有所思。
「導演就好比是一家公司的負責人,各個部門都需要緊密配合,也要互相溝通。每一個環節,哪怕是茶水不好喝,都會影響整個劇組的狀態。
電影是藝術性,有陽春白雪的一面,但電影人在創作藝術影像的時候,卻要拋棄這種陽春白雪,腳踏實地的去處理這些下里巴人的事情。
祖哥同我講過,導演不單單需要你要用眼睛觀察這個社會,還需要你用慧眼發掘出主創人員最大的潛力。積累是一個電影人最大的財富。」邱立濤念著自己的導演經驗,分享給王佳衛。
指著鱗次櫛比的樓房,「政府已經決定拆遷這裡,聽說要改建成公園。可能後來人再也不知道九龍城寨了。」
王佳衛沒喝邱立濤的雞湯。
你想想,編劇出身的導演那免疫力要多高啊?
王佳衛之所以能夠成長為大坑比,那自然是人家有著堅定不移的臭不要臉精神!必須有專注浪比三十年,堅決不包繃帶的騷浪賤信仰才行。
哪裡是一兩碗雞湯能灌迷糊的。
望著眼前陌生又好奇的九龍城寨,王佳衛眼皮耷拉,眼珠轉了轉。
不要一談到賠錢就認為人家情商低。真的那麼低,王佳衛也不會成為文藝片賺錢的大佬,拉扯出澤東電影公司了。
劉德樺那種專拍商業片的人開個天幕電影公司,最後都都拉一屁股饑荒。可想王佳衛確實是一個合格的商人。
「那為何不拍攝一部記錄九龍城寨的紀錄片呢??」王佳衛淡淡提醒。
「紀錄片??」
「現成的劇組,現場的機器,現場的人。」王佳衛掰著手指,雙眼躍躍欲試,「或許吳導會贊成……也說不定。」
「倒是可以一試。」邱立濤眼前一亮,「就當電影花絮。」
吳孝祖不會想到,自己欽點的兩個副導演,此刻正琢磨著拍攝一部關於九龍城寨的紀錄片。
當非主流邪典導演邱立濤碰上小資藝術青年王佳衛,碰撞出了不一樣的火花。
…
吳孝祖一件白t恤一條磨砂復古的牛仔褲,簡單又低調,對於周圍的環境沒去理會。
身後的王佳衛則看了眼周圍駐足觀望的城寨人,目光思索的看著眼前這些人。
「從這邊走上去,正好有一條敞開式的過道。符合劇本里的場景要求。祖哥,你看這邊……」
邱立濤紮起馬尾,汗流浹背的拎著一個電子喇叭,引著吳孝祖走上拍攝現場,「祖哥,這邊可以擺好機位,正好拍攝到全景。那邊還可以放一個機位,進行錯位拍攝。」
「恩。」
吳孝祖點點頭,經過初勘、復勘後,《嫌疑人》所需的主要場景都已經選擇完畢。除了九龍城寨外,還有幾處外邊的選景地。
「這邊光線如何?需要怎麼補光,預計了嗎?」
吳孝祖對邱立濤隨口問了問,然後毫無顧忌的蹲下身,舉起相機調了調焦距和光圈,拍了一張照,吳孝祖透過相機光圈模仿攝像機推拉鏡頭,嘗試一下成像效果。
「我之前和林哥實驗過,沒問題。」
敖志君走下樓,笑著道:「知道你要求高,我們已經設計了好幾條方案。」
吳孝祖身邊,瘦高帶著眼鏡的王佳衛拿著紙筆跟在身後。見到吳孝祖的動作忍不住朝著身邊的邱立濤偷偷問:「吳導,為何要用相機?」
「相機的焦圈可以模擬攝像機,同時能夠查看景深和光圈效果。」邱立濤解釋。
王佳衛恍然,刷刷的在紙筆上記下知識點。
四人走上樓梯,迎面就是一群搬運工搬著建築廢料正好下樓。
「祖哥。」蘇黎耀見到吳孝祖,笑著打招呼。
「進度如何?」
「出了雙倍的價錢,房東才准許改造房間。」
蘇黎耀笑著道,「現在都到了收尾的步驟,旁邊屋子裡余家胺、鄒林帶著人布景試燈光效果。」
女主的房間很簡單,無非是表現出女人房間的特點就好。道具組很快就完成了對房間的布置。
但男主作為一名數學老師,為了體現人物性格,布景組在張國栄的房間苦下了一番功夫。
按照吳孝祖故事板及劇本的要求,鄒林帶著布景組選擇了壓抑陰暗的基調來表達主角的性格。在逼仄空間內完成了符合人設的布置。
無法在鏡頭感上做功課,也不再後期剪輯上炫技。這就需要這部電影更需要在小細節上見功夫。
環境烘托人物,透過一個個小細節,來展現給觀眾。
吳孝祖不確定這種方式港島觀眾接不接受,但他希望自己能夠在不賠自己錢的前提下多多嘗試和實驗影視技術。
吳孝祖很喜歡一部70年代的日本電影!
正經電影。
山田洋次導演的《幸福的黃手帕》,那是吳孝祖最喜歡的山田洋次與高倉健的電影。
這部電影很瑣碎,電影也選擇了直白式的推動。
但是,裡面的細節和道具的展現,卻讓吳孝祖很有收穫。
當黃手絹飄蕩的那一刻,讓人隨著高倉健忍不住的會心一笑。
這種描寫,會很考驗導演對細節的把握,已經對於某一個小道具、小環境的變化來推動人物劇情發展的把握。
強行煽情的淚點就同用力撓痒痒讓你笑的喜劇一樣食之無味。
《嫌疑人》這部電影,吳孝祖準備把心思收縮一下,把鏡頭收回一點。不再去用鏡頭描述那些大的故事,全身心的來描繪一個很小很小的故事,很小很小的人心。
很多導演,你發現他拍攝大場面電影的手法十分嫻熟影片也足夠精彩。但總覺得差那麼一丟丟力量和味道,讓這部電影不足以成為經典。
這個一丟丟就是一個導演的敏銳度和對於細節的把握。
當然,這部劇從另一方面也十分考驗演員的演技。
走上樓。
「黑板放在這邊,那些書把借簽剪下。不要太整齊,要讓人看到後就知道主人常常翻動才可以。
對,那邊書桌擺一個檯燈……散亂草紙鋪在上邊……往邊上挪一點。那個誰,你那個照片不可以,去用藥水做舊。」余家胺很認真的指揮現場工作人員調整道具擺放。
看著房間的擺設,吳孝祖點點頭,基本都是按照自己故事板的要求來擺放。
吳孝祖的故事板畫稿中有著比較立體的房間描繪。當然,電影拍攝與繪畫肯定要有差距。很多地方要為拍攝做妥協。
比如窗戶玻璃就用了那種深色的毛玻璃,吊燈也選擇了很古樸的樣式。這樣拍攝的時候,光線會符合拍攝要求。
吳孝祖拿起相機拍照的時候,潘恆昇、敖志君、邱立濤也都用手指圈景來勘察現場,不時的蹲下身,看看夠不夠埋機位,景深取景符不符合要求。
觀察一下鏡頭能不能拉開景深,拍攝時該如何切鏡頭,如何引導演員走位。
哪一些是攝像機的拍攝盲區,哪些地方適合近景取景,哪些方便特寫或者中遠景的拍攝。攝像不只是會擺弄機器就可以,你要很繁瑣的計算出一個場景適合取景的角度和鏡頭選取。
每一個鏡頭和每一個鏡頭之間在哪裡更適合轉場。
一卷膠片拍攝,哪些取景的鏡頭間隔適合間歇換膠片。
這些事情攝像師、導演都要求去考慮。
雖然電影拍攝,計劃趕不上變化,不可能完全照搬來拍攝。但是這種功課卻不得不去考慮。
笨蛋當不了攝像師。
一個好的攝像師,需要很多事都想到導演前邊。
敖志君這個攝像師站起身,走到預定埋機位的地方,看著鏡頭,圈定表演位置,方便拍攝的適合,演員表演的時候不至於走出鏡頭設計。
這部電影,潘恆昇與敖志君兩人擔任攝像指導,雖然沒有《雙雄》對鏡頭感的強烈需求,但平凡中見真章,越是這種看似簡單的鏡頭,越考驗攝像師的創造力和天賦。
為了呈現出最好的影音效果,這部戲前期籌備要繁瑣一些。拍攝電影,本身就設計到許多部門的合作。
燈光、布景、道具、攝像這些職能部門都需要按照劇本和故事板的要求完成各自的準備工作。
布景和道具就需要對兩間公寓做出調整,既要符合電影成像要求,還要貼合人物,不能亂來。
同時,還要給攝像、燈光留出足夠的創作空間。
攝像要走機位,照明要架線、調試光比色差,確定劇本要求,一應工作非常繁瑣。
電影本身就是一個複雜的工業產物。
不同於《雨夜屠夫》屬於梁鎵輝一個人的獨角戲。以及《雙雄》中強烈的快速剪輯帶來的戲劇張力。
《嫌疑人》的人物本身在鏡頭下,並不會具備那樣強烈的視覺衝擊感。
人物、場景、燈光都是為了整部戲的節奏和故事來服務。
這部戲同樣也很考驗吳孝祖。
讓導演運用鏡頭、燈光、場景配合演員的表演,完成一部足夠吸引觀眾的電影。
一環一環,絲絲入扣,渲染出足夠的吸引力。
考驗導演推動故事的能力。
能夠很好的讓吳孝祖沉下心去好好講一個褒貶不一的故事。彌補吳孝祖的軟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