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神不寧的寇凖命人在帥帳里造了一個沙盤,而後整天除了吃飯睡覺就是對著沙盤發呆。
他必須得把心中心神不寧的原因給找出來。
「前軍已經咬住了臥虎山駱逆的伏兵,駱逆的招數和謀劃也被本相看得一清二楚,這心神不寧的感覺,到底出自哪裡呢?」
寇凖緊緊鎖住眉關念叨著:「只等二楊領了令西向封鎖漢江,若是能搶在駱逆前面,本相甚至有機會一舉圍殲駱永勝和他的四萬大軍,即使慢了時機,也能命二楊回師,配合我前軍剿滅敵留在臥虎山的伏兵,怎麼看這場仗,本相都是立於不敗之地。」
眼神盯著二楊所在的蔡州,寇凖拔下代表二楊的旗幟,準備插到漢江位置,移動的時候經過五里山,猛然一陣強烈數倍的不安感湧上心頭。
手裡的小旗幟啪嗒一下掉在了沙盤上。
寇凖終於知道是哪裡出了問題!
「駱逆定在五里山設下了埋伏,目的是伏擊二楊的兩萬威虜軍精銳!」
這個發現讓寇凖大驚失色,急忙命寇仲傳令三軍:「火速發兵,南下五里山,衝破敵在臥虎山的伏兵,援救二楊。」
楊嗣、楊延昭可是眼下大宋朝堂為數不多的猛將,也是他寇凖能拿出手委以重任的良將,兩萬威虜軍可以折,但二楊不能有失。
「算算時間,現在二楊應該剛剛接到本相的軍令,等他們到九里山最快也得明日傍晚,我軍現在發兵南下,應該還來得及。」
寇凖急不可耐的催促大軍集結出發,寇仲為其披甲束帶,卻聽帳外腳步急促,一個滿身帶血的將士連滾帶爬闖了進來,撲在地上痛哭道。
「太師,大事不好,遼國人起精兵十萬南下三關,現已攻破瀛洲,殺奔莫州矣!」
寇凖大驚失色,連退三步。
最最擔心的事情出現了,契丹賊果然趁火打劫。
一瞬間,帳中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寇凖。
現在的局勢可真是危如累卵。
北有契丹賊,南有駱永勝,若是大軍揮師北向防備契丹,則二楊亡於五里山,且東京城必被駱永勝乘虛拿下,而若是南下去救二楊追擊駱永勝,則河北全境都將被契丹攻占。
河北一丟,山東不保。
而東京城,可就在黃河南岸邊上,將無時無刻不在契丹的馬刀下瑟瑟發抖。
這真是必死之局。
寇凖攥緊了拳頭,仰天悲呼。
「天亡大宋矣。」
呼罷,淚流滿面,雙目赤紅:「全軍聽令,與本相北跨黃河,赴莫州抵禦契丹。」
眾將大驚失色,忙勸道:「太師三思啊,一旦我軍北過黃河,則東京必失於駱逆之手,屆時陛下降罪,太師恐有殺身之禍。」
當契丹南下趁火打劫的那一刻開始,無論寇凖怎麼選,都是在行割肉之舉。
真正的前後兩難。
寇凖閉上了眼睛,愴然慘笑。
「此天絕本相,實乃天意,本相寧願把東京讓給那駱逆,也絕不讓契丹蠻夷蹂躪我河北百姓,傳令全軍,速速北上吧。」
說罷面南看向九里山方向,留下兩行熱淚。
他現在已經知道九里山會成為二楊的葬身之所,但他已經沒有辦法去救了。
··········
九里山,喊殺聲震天。
兩萬威虜軍精銳被困死於此,進退維谷,兩側周遭全是漫山遍野的討逆軍。
雷石滾木無情的落下,砸死砸傷一片又一片曾經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北地精騎,而在二楊的身後,則是一支五百名連環騎組成的堅不可摧的騎牆陣,配合三千名弓弩手。
二楊和他手下的兩萬威虜騎,已然無活著離開五里山埋伏圈的希望。
「待殲滅了二楊部,則我大楚來年再北伐東京之時,寇凖可就失去一得力臂助,大王這一招圍點打援,實在是高。」
駱永勝擺了擺手,謙虛道:「還是克甫你這幾個月教的好,孤跟著你學了不少用兵之道,今日此間之捷,你才是首功。」
君臣兩人互相謙讓,一派和諧。
恰在此時,一將飛奔山頭,面向駱永勝抱拳道:「大王,末將回來了。」
此人,正是奉命在臥虎山設伏阻擊寇凖的聶方。
駱永勝微微蹙了下眉頭。
「汝緣何會如此快的從臥虎山趕回,孤不是命你率部在臥虎山阻擊寇凖嗎?」
聶方的任務就是拖住寇凖,好為他爭取到圍殲二楊的時間,可現在聶方未得軍令擅自離開,讓駱永勝極為不滿意。
見駱永勝惱怒,聶方不敢拖延,單膝跪地稟報道。
「大王容稟,末將探得那寇凖非但沒有南下,反而率軍北上渡黃河而去,東京此刻僅剩一萬守軍,儼然可謂是空城一座,事關重大,末將不敢耽擱,又怕哨騎耽擱時間錯過軍機,故領親兵狂奔八個時辰趕來報信,大軍仍在臥虎山構築防線未動。」
寇凖渡黃河北上?東京只有一萬守軍?
駱永勝大惑不解的看向朱克甫,兩人怔了片刻,齊齊大呼。
「契丹南下!」
「一定是契丹南下。」駱永勝站起身,負手在山頭上來回踱步,念叨道:「不然這個節骨眼上,寇凖怎麼可能棄南而奔北,狗日的,這群契丹人好會趁火打劫啊。」
「這是天賜良機啊大王。」
隨軍的各族聯軍指揮官彭誌喜上眉梢道:「東京只有一萬守軍,大王這裡殲滅二楊,便可輕而易舉的奪下東京,克成帝業!」
克成帝業!
駱永勝腮幫子猛然跳動幾下,猛然轉頭看向東京方向,狠狠的深吸幾口氣。
東京是天下第一堅城,有無數的守城軍械、數千萬石之巨的糧草,數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各種物資軍備。
如果今天錯失這個機會,那麼將來再想拿下東京,可就難上加難,要用命來填了。
閉上眼睛,駱永勝猶豫了許久,猛然斷喝一聲。
「契丹也敢來湊熱鬧,那就打!傳令全軍,停止圍殲二楊,放他們走,告訴他們,孤今天不打了,孤要帶兵北上,先打契丹!」
眾人皆大驚失色,苦苦相勸。
「不可啊大王,現在咱們北上,萬一那寇凖不領情截斷黃河,咱們可就有全軍盡歿於河北的風險,而且此刻東京已成空城,實乃天賜良機助大王克成帝業,天予不取必受其咎啊。」
「放屁!」
駱永勝揮手喝罵道:「狗屁的天予不取必受其咎,孤今日還就真不取了,孤到想要看看,這賊老天能怎麼歸咎於孤!傳令,停止圍殲,放威虜軍離開!」
見駱永勝動怒,眾將誰也不敢再勸,只好喚來傳令兵傳達指示。
此刻山腳之下,深陷包圍圈中的二楊已是滿心悲痛欲死。
看著成片成片的袍澤手足倒在箭雨之下,楊延昭痛撒熱淚。
「此皆我等為將者無能,致使手足慘死於逆賊刃下,我還有何顏面苟活於世,合該自刎謝罪。」
說罷引刀頸上,正欲自刎謝罪,卻突然聽見一陣陣的鳴金之聲。
詫異間,聽到聲聲喊話。
「全軍停止圍殲,放威虜軍離開!」
二楊傻了眼,楊延昭看了看楊嗣,後者也是一頭的霧水。
這駱永勝腦子被驢踢了?
有隊令官在半山腰處高聲喊話:「楊嗣、楊延昭二將,我家大王聽聞契丹南下趁火打劫,故於此高抬貴手,放你二人與威虜軍離開。
所謂兄弟鬩牆而外御其侮,孤與趙宋雖爭天下,然皆為炎黃後裔、同胞血親,而契丹夷乃異族,孤不可放任其蹂躪河北,代汝二人領兵離開後,孤便統大軍而北上,與汝等共擊契丹,是為楚宋合作,攜手抗戰!」
喊著話功夫,攔路的破陣騎果然散去,將撤退的路線留了出來,二楊彼此相視,都不免心生震撼。
「這駱逆,真乃豪傑俠義之士!」
好一句兄弟鬩牆而外御其侮。
好一句楚宋合作,攜手抗戰。
二楊不再耽擱,楊延昭也放下橫於頸上的刀,向著山頭駱字王旗抱拳見禮,而後翻身上馬,喝令全軍離開。
威虜軍撤退了,帶著上千具袍澤的屍體暢通無阻的離開了五里山,從頭至尾,沒有一個討逆軍阻攔,有的,只有數百車糧草和箭矢、兵器。
一名討逆軍的政工監軍在這裡候著,向楊延昭抱拳道:「我家大王說了,所有繳獲的輜重都當如數奉還,咱們是一家人,現在外敵當前,先打完契丹,咱們再各自為主,沙場相見。」
楊延昭馬上抱拳回應,鄭重道謝:「替我轉謝駱...楚王,就說楊延昭記下了。」
謝罷,傳令道。
「眾將聽命,隨本將北上,咱們,先打契丹!」
第二百零七章:雙雄會(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