閩粵八大族的問題得到解決,讓駱永勝頓覺一陣輕鬆。
不用再繼續殺人了。
他不是一個心軟的人,但就像曹操,看到了亂離之下的災難困厄,也會發出『白骨露於野』的感傷。
前前後後打了六七年的仗,不只是駱永勝一個人再打,也不是駱楚一個政權再打,而是整個天下都在亂打。
兵過如篦,亂軍還能叫軍嗎,那叫匪。
甚至可能比土匪還要殘忍。
「各省雖然沒有統計,但料想這六年動盪,各省銳減的人口將達到五百萬以上。」
這個數字是內閣拿出來的,其依據便是江西、湖南、湖北三省的實際情況。
僅這三省,就在這些年中死去了近一百萬人,僅有少數是被戰爭動盪中無辜屠殺的,更多的人則是在流亡的過程中餓死、凍死。
河北、江南也是主戰場,且人口更加稠密,死傷極劇。
若說損失最為慘烈的,還得是益州、夔州,也就是四川、重慶地區。
這裡從雍熙年開始鬧造反,一直鬧到現在劉世通降楚,前前後後持續了近四十年。
「十室九空啊。」
駱永勝搓了搓面頰,重重嘆了一口氣,起身,向著寇凖深鞠一躬。
這一下,把後者嚇得閃身躲避,問道。
「大王這是何故。」
「若是沒有寇閣老仕我大楚,各省便不會傳檄而定,仗還會繼續打,再打下去,會死多少人。」
改朝換代四個字寫起來容易,但這個成語中所蘊含的恐怖往往比屍山血海更甚十倍不止。
中國人口發展史包括歷代的戶部會要都記載著每次改朝換代,華夏兒女的元氣損耗。
如那將星璀璨的三國時代。
漢恆帝將一個六千四百萬人口的漢帝國交代靈帝手中,等到司馬炎三家歸晉,國家甚至連一千萬都沒到。
即使有大量的隱戶,但也絕不會超過一千五百萬。
大量銳減的人口一樣是國家國力遭受重大損害的癥結之一。
「又該有無數人對孤口誅筆伐了。」
駱永勝嘆了口氣,他現在都看開了,愛誰罵誰罵去吧,熟料寇凖竟然反過頭來支持道。
「天下因大王而有無辜者罹難,但也因大王,活命十倍。」
這話說的駱永勝都傻了眼,寇凖這人可不是那種輕易改變立場觀點的騎牆派,今天怎麼會支持自己。
「若是當年大王不反,選擇束手待斃任由朝廷殺頭,這五百萬人不會死,可他們的子子孫孫會在百年後遭受更大的苦難。」
寇凖拿出一道奏本,遞給一臉狐疑的駱永勝。
後者伸手接過,沒急著去看,而是聽著寇凖的嘆息。
「大王這半年多在東南,內閣又忙著各地的規劃建制焦頭爛額,給了一群舊宋官僚貪污**的機會啊,這是都察院剛剛獲悉的事,臣看了,觸目驚心。」
有人貪腐?
駱永勝嚇了一跳,沒想到剛剛心生的駱楚政權就會出現這種事,趕忙打開來看。
這一看,眼可就紅了。
事發河南。
「河南因為趙守節的緣故,大量的先宋官僚得以保全,為的就是儘量不傷害這個前宋京畿重地元氣,爭取政權的平穩過渡,誰知道,這群人還當是由其自治,依舊我行我素。
權貴子弟逞凶傷人、不法官員親親相隱,百姓怨聲載道但卻逆來順受不敢告狀,要不是都察院新晉了一批年輕學子,返鄉知悉報備內閣,臣等無能恐怕還不知道呢。」
寇凖面帶慚愧,向著駱永勝拱手道。
「前宋對士大夫太寬縱了,致使這些權貴個個野性滋生,難以馴化,若是由著這般下去,先宋必會腐爛到骨子裡,那個時候,神州河山怕是有被異族顛覆的危害,那時那日死的人怕是五千萬都打不住了。」
雖然寇凖不敢說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但一百年的發展,以他的眼界還是能看到的。
這起東京鬧出來的案子,讓寇凖悚然。
都改朝換代了,東京的舊貴族還不知道收斂,那沒改朝換代之前又得是多麼的猖獗。
更可怕的事,是他之前就是趙宋的宰相啊。
竟然知之甚少!
這,說明了什麼。
駱永勝將奏本合上,放到大案上,扶著桌沿長長吐出一口氣。
「孤是不是太幼稚了?」
這個問題來的突然,讓內閣五人一時都沒明白。
「孤一直想,人比畜生聰明,因為人會思考,孤尋求和平的改朝換代,也是高抬貴手放舊士族一條活路,不想和他們繼續兵戎相見。
寄希望於他們如此聰明,應該懂得慢慢約束自己的行為,懂得學會做一個守法者、做一個不給孤不給這個國家添麻煩的人,哪怕是安心享受富貴呢。
可是孤現在覺得,不破不立這句話說的好啊,不完全打碎、消滅一個舊階級,新的階級政權怎麼建立?靠舊階級施捨讓步嗎!」
駱永勝砰的一拳砸在御案上,抄起那道奏本就怒罵起來。
「強擄民女,把人家父兄當街打死,他娘的,你們說,這樣的事發生到你們身上,你們造不造反!」
真該讓那些抨擊駱永勝,說盛世造反無法接受的人也經歷一次這樣的壓迫和凌辱,看他們會不會造反!
何況,百姓反的是國嗎,是這群狗娘養的畜生官僚。
而封建王朝最大的錯誤,就是混淆了這一概念,默許官員代表國家。
殺官,就是造反!
這才使得反叛越鎮越大,民心越壓越憤,繼而一發不可收拾。
怒不可遏的駱永勝捏著奏本滿堂轉悠,最先罵的就是成文。
「你分管的都察院和吏部吧,孤最信任的就是你,把最重要的用官交給你,你看看,你給我怎麼交代。
一賊逞凶,幾個衙門交替袒護,這說明什麼,說明吏部、都察院在選錄留任前朝官員上壓根就沒有盡職,沒有經過任何選錄流程,由之任之放之縱之!」
成文被罵的不敢抬頭,但心裡卻跟明鏡一樣,駱永勝這火是發給誰看的。
寇凖!
對於先宋,寇凖一直心裡都還抱著三分幻想呢,現在這件事一出,幻想破碎了。
跟廉潔清正的江西比起來,再去看先宋留下來的各省,那簡直是黑透了、爛透了。
兩個政權的對比,好壞一目了然。
果然,當駱永勝罵成文的時候,寇凖臉上的慚愧更甚,站出來勸攔道。
「大王,臣是內閣首輔,這件事臣要負全部責任。」
「寇閣老言重,你不用替這個混賬求情,他簡直太讓孤失望了。」
寇凖更加羞愧,忙言道:「現在當務之急,應該是儘快把此案從重辦結,安撫民心民怨才是。」
「說的對!」駱永勝猛一轉身,目視寇凖:「那就請寇閣老代孤去一趟東京,把此案從嚴從重辦妥。」
其餘四人都齊齊轉頭看向寇凖,繼而再看駱永勝。
寇凖沒有多言,作揖。
「臣,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