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已經難以善了了。
便如同蘇陌先前跟楊小雲所說的那般,他們這一趟上門,實則只是順勢而為。
真正的目的,是想要去天羽城面見花前語,將自己從這件事情之中撇出去。
甚至於這會口口聲聲說要送給蘇陌的禮物,也是精心挑選,孝敬花前語的。
只不過,蘇陌行事厲害,這才拿出來想要息事寧人。
若是紫陽鏢局這一關都過不去,他們也沒有什麼性命能去見花前語了。
所以,最初他們是真的沒有將蘇陌放在眼裡,料想一個江湖後生,何至於讓他們如此鄭重其事?
這也是為什麼,王雄開口,風無相雖然滿臉為難,卻任由其放肆。
實則本就是處於他的授意,有些話自己不好開口,手底下的人說話,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本以為一句『手底下的人不懂規矩』就能搪塞過去,卻沒想到,蘇陌一句話直接逼得王雄動手殺人。
掌劍使劫鏢,七絕堂本就理虧,如今王雄更是在紫陽鏢局想殺蘇陌,風無相自然難辭其咎。
蘇陌這會以三掌相邀,卻正是解決問題的最好手段。
至少在七絕堂餘下的五位掌器使看來,這實在是再好也沒有了。
只因為這蘇陌武功實在是太高。
一招之間拍死王雄,反手將風無相打的吐血而回。
這樣的人,若是真的存了殺心,想要將他們全都留在這裡,也並不耗費多少功夫。
而若是蘇陌擺明了車馬,想要將他們全都打死在這紫陽鏢局之內。
那這會他們也能同仇敵愾,但現在,只需要風無相出面他們就能安全無憂,何樂而不為?
不過這也能夠看得出來,七絕堂真的是從上到下都爛透了。
只要能夠保住性命,就算是大堂主也可以隨時去死。
風無相光是看這自家這五大掌器使的模樣,便已經知道蘇陌這殺人誅心之法已經奏效。
一時之間慘笑不止:「好好好,你們……你們好的很啊!」
五大掌器使面面相覷,一人嘆了口氣,開口說道:
「大堂主,蘇總鏢頭只是要對三掌而已,這件事情,您來或者是我們來,其實都差不多的。只不過,咱們人微言輕,沒有資格站在蘇總鏢頭對面,所以……這事就全賴您老人家了。」
說完之後,腦袋一低,似乎也有些愧疚之意。
風無相則看向了另外幾個人:「你們也是這個意思?」
幾個人面面相覷一番,同時看向了蘇陌,有人開口問道:「蘇總鏢頭這話可是作數的?三掌之後,恩怨兩消?」
「自然。」
蘇陌輕輕點頭。
「既如此,那就勞煩大堂主了。」
「沒錯,咱們七絕堂跟蘇總鏢頭之間,本就是一場誤會,大堂主儘管放心,蘇總鏢頭只是想出一口惡氣,斷然不會下狠手的。」
「您老人家武功通神,料想這三掌便如同是清風拂面,不過換了咱們的話,那就性命難保了。」
「請大堂主應對,我等性命全憑大堂主一人而決。」
幾個人一人一句,意思卻是明明白白,無論如何,風無相今天都得在這裡接蘇陌三掌。
風無相抬頭看了蘇陌一眼,眸光複雜:「蘇總鏢頭年少有為武功蓋世,七絕堂這上不得台面的一幕,卻是讓蘇總鏢頭見笑了。
「也罷,御下不嚴,風無相責無旁貸,今日這三掌,確實是該風無相親自領受,還請蘇總鏢頭出手吧。」
「好,風大堂主果然不愧是江湖前輩,有此擔當晚輩也是心生佩服的,既如此,三掌便做一掌,一掌了恩仇,他日江湖再見,還是朋友。」
蘇陌哈哈一笑,腳步一轉之間,便已經到了風無相的跟前:「前輩小心了!!」
話音落下,一掌已經滾滾而至。
有過先前那一掌的經驗,風無相哪裡還敢怠慢?
當即奮起雙掌相迎。
砰!!
一聲悶響,風無相身形大震,嘴角有鮮血流淌而出。
猛然抬頭,眸子裡卻難掩喜色,艱難一笑:「多謝蘇總鏢頭,手下留情!!」
「恩怨已了,風大堂主請回吧。」
蘇陌轉過身來,重新回到了主位坐下。
五大掌器使此時則同時搶到了風無相的跟前,有的伸手拿脈,有的抵在身後,噓寒問暖,似乎對風無相極為關心。
風無相擺了擺手,讓他們退下,然後開口說道:「既如此,那風無相告辭,這禮物,還請蘇總鏢頭收下。」
「風大堂主客氣了,這東西怕是不應該用在我這裡,恩怨既然已了,蘇某更沒有收下禮物的道理。」
「這……」
「不必多言。」
蘇陌擺了擺手,端茶送客。
「那好,風無相告辭。」
話到了這裡,已經說盡,風無相轉身就走。
五大掌器使面面相覷,看著風無相的背影滿臉為難,看了看蘇陌,更是嘴角抽搐。
本心以為風無相在蘇陌這三掌之下,必死無疑。
故此方才如此肆無忌憚,只為了活命。
結果蘇陌一句話三掌變成了一掌,風無相雖然受了傷,不過看這模樣,離死老遠了。
這一下他們五個徹底坐蠟。
眼巴巴的看著蘇陌,結果蘇陌卻眉頭皺起:「諸位前輩還有什麼事情嗎?」
「……沒有沒有。」
「我們告辭,告辭……」
幾個人紛紛開口,轉身要走,卻又聽到蘇陌喊了一聲:「留步。」
包括風無相在內,七絕堂的人同時回頭。
蘇陌指了指王雄的屍體:「把他帶走。」
眾人又連忙過來將屍體抬起,這才在小廝的引領之下,離開了紫陽鏢局。
這幾個人剛剛走出大廳,就有小廝踏足進來:
「總鏢頭,外面又有人求見。」
「誰?」
蘇陌感覺自己這一天,除了見人,好像也沒別的事情了。
那小廝說道:「來人自稱魏紫衣。」
蘇陌和楊小雲對視了一眼,同時一笑:「快請。」
魏紫衣來的比想像之中的還要快一點,片刻之間就已經登堂入室。
「我剛才進來的時候,好像看到了七絕堂的人,他們上門賠禮道歉來了?」
魏紫衣今日換了一身行頭,不再是那男裝打扮,看上去倒是越發靈動了起來。
「魏大小姐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蘇陌抱了抱拳。
「少來,剛才是七絕堂的人吧?」
魏紫衣不吃蘇陌這套,直接開口詢問。
蘇陌也只好點頭:「正是。」
「不過不是上門道歉。」
楊小雲在邊上補充了一句:「昔年堂堂的七絕堂,如今卻是越發的讓人失望了。」
「哦?」
魏紫衣愣了一下:「他們這是上門找死來了?」
「相差不多,這會不死,一會也得死。」
蘇陌擺了擺手:「不說他們了,魏大小姐大駕光臨,有何貴幹?」
「登門道歉!」
「……」
蘇陌和楊小雲對視了一眼,一時之間啼笑皆非。
「登門道歉的見過,不過魏大小姐這般理直氣壯的,好像不是登門道歉,倒是有點上門要債的意思。」
蘇陌斜眼瞥了魏紫衣一眼:「大小姐何必再弄玄虛,直說就是。」
「是真的登門道歉。」
魏紫衣則正色說道:「至於為什麼……蘇總鏢頭想必也明白了。左邱楊之事,本就是我想做的。我將這當成禮物,送給蘇總鏢頭,雖然本身並不存在利用的意思,卻也有利用的嫌疑。我是真心想要跟蘇總鏢頭,楊少總鏢頭結交為友。
「自然不希望這誤會在彼此心中生根,所以,今日登門總是想要將這話給說清楚,還請蘇總鏢頭能夠原諒則個。」
蘇陌聞言,略作沉默,手指在桌面上輕輕地點了兩下,似笑非笑的說道:「若是蘇某不願呢?」
「啊這……」
魏紫衣愣了一下,無奈說道:「那我只好死乞白賴,相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了。」
「我就說她哪裡是道歉,分明就是過來耍無賴了。」
蘇陌看向了楊小雲。
楊小雲白了他一眼:「行了,你也莫要玩笑了。」
轉而看向了魏紫衣:「魏大小姐也不用如此,人在江湖,何處不是旋渦?便如同魏大小姐自己所說的那般,左邱楊之事,是你想要做的。卻也同樣是我跟小陌必然要做的。彼此目的一致,又怎麼能說是利用呢,只能說是合作。
「所以,魏大小姐也不用將此事放在心上,小陌更不是心胸狹隘之人。
「此事以後可不許再提。」
魏紫衣看了看蘇陌,見蘇陌也點了頭,這才哈哈一笑:「那就好,那就好,我就擔心因為這落鳳盟內部之事,你們再對我心存了芥蒂。
「既然小雲姐都這麼說了,那我就放心多了。」
她說話之間,自顧自的找了個地方坐下,有丫鬟過來給奉上香茶,魏紫衣這才開口說道:
「其實這件事情,也不能全都賴我,實在是有些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
蘇陌似笑非笑的看了魏紫衣一眼:「是因為花城主和你之間的關係?」
「說起來……」
楊小雲也有些詫異:「花城主和魏盟主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
「也沒怎麼回事。」
魏紫衣笑著說道:「本來今天這個秘密,就打算當賠禮告訴你們的。」
說到這裡的時候,她看了看周圍的丫鬟。
蘇陌擺了擺手,讓福伯將人全都帶走,魏紫衣這才說道:「他們的關係很簡單,一個沒有名分的女人,給他兒子生了個孩子。老公公本來不打算承認,結果沒想到兒子沒了。這原本還不怎麼受待見的母女倆,就成了老頭唯一的指望。
「而在這樣的悲痛之下,所有的不愉快也就不存在了。
「因此,老頭出力將那孩子送到了冷月宮,而女人,則因為本身武功就很不錯,所以,在抹去了此生痕跡,又編造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背景之後,就自己去了天羽城。」
魏紫衣用一種事不關己的口吻將這一番話娓娓道來。
然而話語之中的信息量著實是有些驚人。
蘇陌默默無言,似乎並未出乎意料,楊小雲則是瞠目結舌:
「如此說來,花城主……是你的母親?」
「嗯,親生的。」
魏紫衣咧嘴一笑:「不過我跟她其實也不是很熟,畢竟我很早就被送去冷月宮,這麼多年也沒見過她幾次。而每一次看到她……」
她說到這裡的時候,臉上那故意做出來的沒心沒肺,又下意識的消失了,只是輕聲說道:「每一次見到她,她似乎都變得更加深沉了。
「也不知道催她老的,到底是歲月,還是江湖……」
……
……
落霞城之外,一行人正急急奔走。
其中兩個人攙扶著一個鶴髮童顏的老人,另外兩個人則抬著一具屍體。
最後一人殿後瞭望,到了此時,忽然喊了停。
「沒有追過來。」
他開口說話,餘下眾人都鬆了口氣。
這一行人,自然就是七絕堂的高手。
從紫陽鏢局出來,一行人馬不停蹄,生怕蘇陌出爾反爾,再追上來將他們全都打死。
一直到跑到這裡,這才算是稍微平復。
當即來到路邊,準備稍事休息。
風無相前後受了蘇陌兩掌,此時此刻,臉上的紅潤退了不少,更見蒼白。
掌錘使攙扶他坐下,他便坐下打坐運氣,調息內傷。
「大堂主,喝點水吧。」
他又拿出了水囊遞給了風無相。
風無相聞言睜開雙眼,笑著說道:「辛苦你了。」
掌錘使連忙搖頭:「不辛苦,不辛苦,大堂主才是辛苦了。為了咱們的性命,硬生生受了那惡廝一掌……」
「應該的,老夫既然身為七絕堂大堂主,自然是責無旁貸。」
他輕聲開口:「只是王雄死的可憐,須得將其厚葬了。」
「嗯。」
掌錘使點了點頭:「既如此,還請大堂主好好調息,屬下就不打擾了。」
他說話之間,轉過身來,臉上卻哪裡還有半點輕鬆,全都是凝重之色。
而在他背後的風無相,臉上更是一絲笑意都沒有,深沉殺機一閃而過,卻又渾若無事。
任由風無相在這裡打坐運氣,掌錘使幾步之間來到了餘下幾位掌器使的跟前。
幾個人此時正在河邊打水,背對著風無相小聲議論。
「依你們所見,該當如何?」
當即有人以手做刀,做了一個『殺』的手勢。
這舉動一出,五個人同時沉默。
不過沉默並未過多久,掌錘使低聲說道:
「風無相慣會笑裡藏刀,方才我給他拿水,他竟然笑著謝我。
「今日紫陽鏢局之內,他指鹿為馬,可見為了活命沒有什麼做不出來的。
「現如今,對咱們如此客氣……卻不知道心中是否已經暗藏詭計,想著傷愈之後該如何殺人了。」
這話便如同是一記重錘,砸在了眾人的心上。
忐忑自然因為有愧,蘇陌提出三掌之約那會,他們攔下了想要抽身而退的風無相。
那現如今風無相沒死,這仇他會不報?
恐怕在風無相心裡,此時此刻最恨的都不是帶給他重創的蘇陌,而是他們這幾個掌器使。
「要我說,咱們就一不做二不休……殺了風無相,奪了他的【七絕會心功】,咱們弟兄幾個自己執掌七絕堂。」
「可他畢竟是大堂主……」
「你們得知道,紫陽鏢局一役,這大堂主便已經成了催命符,不是他催我們,便是我們催他。」
「另有一節,現如今他是受了重傷,這是千載難逢絕無第二次的大好良機。」
眾人一人一句,卻是已經下定了決心。
彼此對視一眼,同時點了點頭站了起來,卻是已經下定了殺心。
只是這一回頭的功夫,卻都是臉色大變。
原本風無相打坐的地方,此時此刻空空如也,卻哪裡還有他們大堂主的影子?
「追!!!!!」
一聲怒喝,五大掌器使同時飛身而走,去尋找風無相的下落了。
便如同他們下定決心要殺了風無相一般,風無相這會逃走,那將來等他重傷痊癒,回來之後豈能容他們活路?
若是不找到風無相,將其斬殺,那死的就是他們。
五大掌器使紛紛行動,轉眼之間這地界便已經只剩下了王雄的一具屍體。
如此又過了不到盞茶的功夫,水面之上忽然有氣泡浮動,霎時間一人忽然從水下竄起,接連喘了好幾口大氣,嗆得連連咳嗽。
這人自然就是風無相。
趁著幾個人商量是否殺他的功夫,他卻是偷偷摸摸潛入水中。
等到這幾個人轉身離去尋找他的時機,他則從水中出來,想要趁機逃走。
「一群養不熟的白眼狼,等老夫……老夫恢復過來,看我如何炮製你們……」
風無相氣喘吁吁的從水中走出,來到岸邊還不等喘一口氣,忽然整個人就被陰影籠罩。
抬眼之間,卻正是先前攙扶他坐下,給他水喝的掌錘使。
他雖然用錘,卻並非莽漢,風無相身受重傷能走多遠?料想仍舊在這方寸之間,這才回來查探,正好碰個正著。
風無相應變向來極快:「方才忽然感覺體內燥熱難當,便想著下水涼快涼快,咦?其他人去了哪裡?」
「他們都去找你了。」
掌錘使也笑著說道:「大堂主覺得悶熱,跟咱們說一聲,咱們自然給您想辦法,何必自己下水?來,我扶您……」
話沒說完,探手就抓,指掌之間籠罩風無相前身大穴。
「多謝。」
風無相一伸手,卻是擋在了這一抓的畢竟之路上,另外一隻手卻是閃電般的一伸一探。
掌錘使見此哪裡會不知道厲害?
當即伸手一觸,只覺得一股內力碾壓而至,兩者碰觸的剎那,掌錘使竟然倒飛而去。
換了往常,這一掌打死掌錘使都綽綽有餘,可此時,風無相重傷之下,雖然將掌錘使擊退,然而自己卻也重新倒入了水中。
再抬頭,掌錘使口銜鮮血,正凌空而至,手中一桿鎏金大錘,悍然從天而降!
……
……
ps:一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