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自然便是十幾天前,樹林之內,截殺季飛揚的那個黑衣人。
被追殺,卻又一次被人救下來的,自然就是季飛揚了。
蘇陌倒是頗為感慨,這幫人殺一個人,或者躲避一場追殺,當真是用盡全力,而且無比執著啊。
正想著呢,就聽到風百川冷漠的說道:
「正好帶著他,一起回天刀門。」
「是。」
幾個師弟答應了一聲,卻還是從懷中拿出了傷藥要給季飛揚敷上。
卻見到季飛揚驟然一個挺身,飛身而起,腳尖在樹身之上一點,就要離去。
「留下!」
嗡的一聲,有刀光破空而出,季飛揚若是繼續向前,難免被這刀氣加身,當即只能在半空之中驟然扭轉身體。
有言道,力從地起,人在半空之中想要轉折,沒有了大地作為依仗,就極難做到了。
然而季飛揚所學的飛流三千刃,卻正是一門橫行半空之中的刀法。
驟然一轉,有刀光宣洩而出,旋轉成輪,就聽到嘩啦啦啦啦……
一層層刀刃,密密麻麻,接連不休的出現在了半空之中,飛流而下,不能說有三千刃,卻也起碼有數十道刀光。
刀光層疊不窮,直劈風百川。
楊小雲冷眼旁觀至此,倒是輕『咦』了一聲。
不過不等蘇陌開口詢問,風百川的刀便已經迎上了這飛流而下的數十鋒芒。
一剎那,金鐵交鳴之聲不絕於耳。
虛空之中,火星四濺。
到了此時,蘇陌方才看向了楊小云:「怎麼了?」
楊小雲臉色古怪的說道:「這季飛揚的刀法,竟然不俗。天門飛刀季萬里的名頭不小,但是他兒子卻隱隱有落鳳城第二蘇陌之稱……」
「你別亂說,我跟這季飛揚從未見過面。」
「這就對了。」
楊小雲笑著說道:「我過去卻是未曾想到這一節……」
「哪一節?」
「你少時荒唐,留戀花叢,這季飛揚若當真如你一般,你們自然應該早就見過,何至於從未見面?
「由此可見,你流連花叢是真,季飛揚卻是假的。
「他是故意韜光養晦,暗中磨礪武功,否則的話,何至於有這麼一身驚人的功夫。」
蘇陌輕輕點頭:「不過,他這功夫跟小雲姐一比,仍舊遜色多矣……」
楊小雲哼了一聲,並未多言,不過微微揚起的嘴角,卻說明蘇陌的話顯然極為受用。
兩個人閒談之間,面前的兩個人已經分出了勝負。
風百川是天刀門當代大師兄,一身武功遠超同濟,季飛揚雖然將這飛流三千刃練的有模有樣,然而初時以絕招拿到了先手,卻後繼乏力。
初時未曾將風百川壓下,便逐漸陷入了下風之中。
再加上,他本就有傷在身,由此兩人拆分二十餘招之後,風百川驟然一縷刀罡橫空而至,將季飛揚壓得動彈不得。
手中單刀逐漸扭曲,敗下陣來。
若非是風百川手下留情,當場將其劈成兩半,也是有可能的。
然而風百川只是挑去他手中單刀,緊跟著進步上前,在他的身上接連點了數下,制住了此人的穴道。
季飛揚受制於人,卻仍舊怒吼:
「天刀門的狗賊,有本事將老子殺了!」
風百川面色冷漠:「尊駕所用的這刀法,似乎是落霞城天門鏢局的飛流三千刃?你是天門鏢局總鏢頭季萬里的什麼人?」
蘇陌和楊小雲對視了一眼,一時之間都有點無言。
搞了半天,風百川打了一場,卻還不知道自己到底跟什麼人在交手。
「哈哈哈哈,狗賊,何必裝模作樣?老子便是季飛揚,季萬里便是我爹!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說完之後,仰著脖子一副至死不屈的模樣。
風百川沉默了一下,淡漠說道:「原來是季總鏢頭的兒子,我門中有師叔率領師弟前往落鳳盟尋你,沒想到你竟然到了此處。只是,季少總鏢頭既然來了天刀門,何至於鬼鬼祟祟,夜探童師祖住處?」
「哼!你這是想要套我的話嗎?未免小看了季某!」
季飛揚冷冷一笑,索性閉上了嘴巴。
風百川神色仍舊冷淡,眸子裡也沒有絲毫表情變化,只是略微沉默,然後說道:「既然遇到了,那就請季少總鏢頭隨我們去天刀門坐坐吧,咱們也正好有事想要請教季少總鏢頭。」
「哈哈哈哈!」
季飛揚聞言卻是仰天狂笑:「有事請教?好,好一個天刀門,以為季某會怕了你們嗎?儘管放馬過來,季某皺一下眉頭,便不算是英雄好漢!」
「……」
風百川想了一下:「好。」
然後讓自己的師弟看著他,轉而問蘇陌和楊小云:「二位可休息的差不多了?」
「嗯,隨時可以啟程。」
蘇陌笑著點頭。
季飛揚聞言,這才注意到了蘇陌和楊小雲,頓時一愣:「蘇總鏢頭,楊少總鏢頭,怎麼是你們?你們莫不是被這天刀門的惡賊給誆騙了?天刀門絕非善地,兩位最好儘快脫身。」
此言一出,眾人不禁都看向了季飛揚。
風百川冷冷淡淡:「季少總鏢頭,何出此言?」
「哼,你們自己做了什麼,自己知道!蘇總鏢頭,千萬不要相信這天刀門人所說的話,他們所言所行,極有可能都是假的。」
季飛揚似乎是念著道左之間,蘇陌給了他一瓶療傷丹藥的恩情,這會卻是有些焦急的想要讓蘇陌趕緊離開。
蘇陌和楊小雲對視了一眼,感覺這天刀門和季飛揚之間,必然是有一方面有話沒有說明白。
他們當局者迷,蘇陌和楊小雲卻是旁觀者清。
季飛揚這仇恨是真情實意,然而天刀門這邊對他卻沒有絲毫殺心。
微微沉吟之後,蘇陌忽然看向了風百川:「風兄,蘇某有一事不明,不知道能否跟風兄請教?」
「可以。」
風百川靜靜開口,風輕雲淡之間,自有一股子遺世而獨立的風度。
當然,蘇陌這會對這人已經多少有些了解,也沒有在意,只是問道:「貴門派人去落霞城尋季少總鏢頭是為了什麼?」
「……」
風百川沉默了一下,這才說道:「實不相瞞,本門童師祖失蹤,而在他失蹤之前,曾經有人去天刀門送了一單鏢,指名接鏢之人,便是童師祖。
「而接了這一單鏢之後,童師祖就仿佛是變了個人,竟然開始焦躁……易怒……」
蘇陌和楊小雲都是一愣。
天刀門武功,因為其本身獨特心法的關係,導致每一個人都是冷冰冰的。
便如同現如今的風百川,以及他的這些師弟們。
據說,這門武功修行的越是高深,人性情緒方面就越是淡薄,便如同是將一個人,練成了一把刀。
而其真意,取的卻是道家天人合一的理念,只是將其改成了人刀合一。
只不過這個境界,除了其創派祖師之外,並沒有人能夠達到。
但是毫無疑問,越是修行他們門中的武功,感情就越是淡漠。
無止刀童雲作為天刀門之中輩分極高的一位,一身武功自然已經臻至化境,情緒更是盡數磨平。
怎麼會出現,焦躁,易怒這一類的情況?
「而在這之後,童師祖失蹤……此事自然是驚動了天刀門上下,分別派人尋找,卻最終一無所獲。
「斟酌再三,師傅師叔師伯他們覺得,問題仍舊是出在了那一單鏢上。
「至於送這一單鏢的人……正是天門鏢局總鏢頭,季萬里。」
風百川說到這裡,眸光沒有什麼感情的掃了一眼季飛揚。
季飛揚頓時怒目而視:「你這是什麼眼神?」
風百川嘴唇囁嚅,但是最後還是沒有回答他,而是繼續說道:「故此,門中長輩開始猶豫,是否要去天刀門尋找季萬里尋個究竟……只是,我們也知道,鏢局買賣營生,有自己的規矩。尤其是季總鏢頭這一單鏢實則是一趟暗鏢。
「所護送之物究竟是什麼,除了他跟童師祖之外,便只有托鏢之人知道。
「若是我等前往探尋究竟,無疑是讓季總鏢頭打破自己的規矩,至此,門中長輩,多有猶豫不決。」
季飛揚聽的連連跺腳:「豈有此理,豈有此理,荒謬絕倫!荒謬絕倫!天刀門人森冷無情,以自身為刀,視天地萬物為豬狗,行事之時,什麼時候考慮過旁人的所思所想?」
風百川冷冷的看了季飛揚一眼:「季少總鏢頭錯了,我等以自身為刀,卻從未將天地萬物視為豬狗。」
季飛揚還要再說,蘇陌卻擺了擺手:「之後呢?」
「之後……」
風百川說道:「我們得到了一個消息,天門鏢局總鏢頭季萬里,橫死家中。並且似乎跟這一單鏢有關係……門中長輩這才定下了決策,若當真與此事有關,那這一單鏢最初便是衝著天刀門而來,累了季總鏢頭已經是不該,總不能季少總鏢頭也發生意外。故此,派人前往落霞城尋季少總鏢頭。
「此舉除了抱拳季少總鏢頭之外,也想要詢問季少總鏢頭對此事知道多少,說不得能夠藉此尋到什麼線索,找到童師祖。
「卻沒想到,季少總鏢頭竟然到了天刀門,前日夜中暗中查探童師祖住所,被門中弟子察覺到之後,卻是遠遁千里。
「也是我們眼拙,竟然沒能認出來季少總鏢頭的身份。」
一番話說到這裡,風百川仍舊是冷森森的,仿佛隨手都會拔刀殺人。
蘇陌則揚了揚眉頭,看了一眼季飛揚:「少總鏢頭,風兄所言,你如何看法?」
「一派胡言!」
季飛揚似乎已經氣的快要喘不過來氣了,他惡狠狠地看著風百川等天刀門弟子:「我爹……我爹便是死在了你們這些天刀門惡賊的手中!」
「何出此言?」
風百川眸光冷厲的看向了季飛揚。
「我爹……雖然對外宣稱,是被人用掌力打死,實則,是死在了你們天刀門絕學【七情不死刀】之下!」
「七情不死刀……哪一情?」
「驚!」
季飛揚怒道:「無思則無悲,無恐則無驚,先父所中的,便是七情不死刀之中的一擊神不驚!」
【七情不死刀】,其實跟『不死』兩個字全然沒有關係,實則是『不思』。
無思無量,出刀自然無悔。
其中便有七字要訣,分別是喜、怒、憂、思、悲、恐、驚,對應七式刀訣,七種情緒,奧妙萬千,直指人心。
確實是天刀門中的不傳絕學。
而之所以將『不思』改成『不死』,主要是因為,七情不思刀,聽上去有點不思進取。
和刀法之中的銳意剛猛,勇猛精進,顯然背道而馳。
故此,將不思改為不死,果然立意為之一變,盡掃頹唐。
「神不驚?當真是神不驚?」
風百川的與其固然是帶著疑問,然而臉上仍舊是那副冰冷,似乎萬物都不被他放在眼裡一樣。
「神不驚這樣的刀法,難道天上地下,還會有人能夠冒充的嗎?」
季飛揚勃然大怒。
風百川卻陷入了沉默之中。
季飛揚卻冷笑一聲:「你如今何苦惺惺作態?派人去落霞城尋我,恐怕也是你們天刀門的絕戶之計吧?我暗中前往天刀門調查詳情,你們卻不知道是從何處得到的消息,竟然暗中派人截殺我……」
「你是說那黑衣人是天刀門的人?」
季飛揚又揚了揚眉。
「正是!」
季飛揚一字一頓:「他所用的武功,正是你們天刀門的絕學!!」
風百川一口氣聽到這裡,總算是忍不住吐出了一口氣,對蘇陌說道:「蘇總鏢頭,我們快點走吧。天刀門恐怕要出變故,你將你的朋友領走了之後,儘量遠離是非。」
「……好。」
蘇陌輕輕點了點頭,這一趟的是非他確實是沒打算捲入。
而天刀門屹立江湖數百年,自然也不需要他一個外人在這功夫里如何幫忙了。
左右這一趟不過是來接走劉默那個夯貨,其他的事情,也就當成熱鬧聽聽就是。
只是關於這兩個人的說法,心中卻也難免揣測。
大概整理了一下,這一件事情的始末。
便是有人以言語相激,讓天門鏢局季萬里接了一趟暗鏢。
這鏢是什麼,卻是神秘至極。
除了季萬里之外,恐怕只有失蹤的童雲才知曉其中內情。
季萬里將這鏢送到之後,回家就被人殺了滅口。
童雲接了這鏢之後,就心緒大亂,最終更是不知所蹤。
此後,又發生了天刀門內,萬鋒池夤夜之間被人闖入,搶走了懸月刀的事情。
為此天刀門不惜封禁五方集以及天刀門方圓地界,尋找線索。
而季飛揚顯然也知道一些內情,所以才會找上天刀門,尋找他父親死去的真相。
但是路上卻又被一個黑衣人三番兩次的截殺。
這個黑衣人所用的,卻還是天刀門的武功。
蘇陌在心中盤旋了一下思緒,覺得,要麼是這童雲有問題。
要麼就是天刀門內有內鬼。
只不過,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他卻不太清楚了。
他這邊思量之間,風百川則是輕輕點頭,也不再多說,讓師弟們帶著季飛揚,眾人展開身法,再一次朝著天刀門奔赴。
這地方距離天刀門看似不遠,然而望山跑死馬,最終抵達天門山,仍舊是用了一個多時辰。
順著山路蜿蜒而上,眼前這天門山,便當真如同是一扇天門一般拔高聳立。
只是剛行到半山腰,忽然有幾個天刀門弟子從斜刺里搶出,攔在了眾人的跟前。
但看清楚了風百川之後,頓時拱手抱拳:「大師兄。」
「你們這是怎麼回事?」
風百川面色冷漠:「有朋友上山,不好好迎接,何故如此無禮?」
「大師兄,前面有強人上山挑戰,師傅師叔讓咱們小心戒備。」
他說到這裡,小心翼翼的看了蘇陌一眼,顯然方才是將蘇陌等人當成了闖山的同夥。
風百川倒是一愣:「有人闖山?如今何在?」
「無鋒殿!」
那人說完之後,風百川跟蘇陌告罪一聲:「蘇總鏢頭慢慢上山就是,門內有所變故,我先行一步。」
身後那幾個人則帶著季飛揚跟在了身後。
蘇陌跟楊小雲相顧無言。
天刀門這不出事則以,怎麼一出事是一件跟著一件?
兩個人跟那幾個天刀門弟子見了禮,當即越過了他們繼續往天刀門走去。
一路拾階而上,越過了天刀門的大門,不過片刻,就已經進入了這盤踞東荒以北的龐大門派。
抬眼所見,赫然是一片寬闊的演武場,再往前,則坐落著一棟恢弘建築。
懸掛匾額,上書三個大字:無鋒殿!
說是無鋒殿,這三個字看上去也確實是無甚鋒芒,可仔細看,卻會發現,並非是沒有鋒芒,而是鋒芒暗藏,不形於外。
「有意思,與其說是無鋒殿,不如說是藏鋒殿!」
蘇陌讚嘆了一聲,僅僅只是這三個字,就可以稍微暢想一番,昔年寫這字的人,一身刀法到了何等境地。
順勢再往前看,就見到殿內正有人交手。
其中一個正是提前他們一步進入了無鋒殿的風百川。
而在他的對面,卻是一個精壯的漢子。
這人看上去平平無奇,面容身形都沒有特別之處,看上去還帶著三分憨厚老實。
可偏偏這樣的一個人,此時施展武功,飛身騰挪之間,盡顯鋒芒。
更有絲絲寒意從此人周身發散而出,凌厲非常。
「這就是闖入天刀門中的人?」
蘇陌看了此人一眼,眉頭微微揚起:「這人的武功路數果然大異尋常,不是西南一地的風格。」
楊小雲點了點頭:「一招一式狠辣歹毒,可謂無所不用其極。可以說……半點風度也無。」
蘇陌眸光一掃之間,卻忽然笑了起來:「看那邊……」
他示意楊小雲去看,就見到無鋒殿一側,多數都是冷冰冰的天刀門弟子。
或者是天刀門之中更加冷冰冰的長輩。
這其中唯獨兩個人特立獨行,一個是看誰都不服氣,看誰都像惡人的季飛揚。
另外一個,就是沉默寡言,滿臉沉著的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