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台之上,浩然書院的弟子比試仍舊在繼續。
高台之上,楊易之沉著臉,死死的盯著蘇陌。
半晌之後,方才默默的拿過了這份文契,湊給面前,雙目落在文契上的一瞬間,瞳孔驟然一縮。
猛然抬頭看向了蘇陌:「你是說,這趟鏢,是在五方集接到的?」
「正是。」
蘇陌點了點頭。
「將這鏢物交給你的人,你可知道如今何在?」
楊易之忽然問了一個似乎全然不相干的問題。
事主托鏢,又有幾個鏢師會去理會,托鏢之人現如今在哪?
蘇陌看了楊易之一眼,輕輕搖頭:「不知道。」
楊易之靜靜的看了蘇陌兩眼,這才開口:
「你們隨我來。」
說完之後,也不去理會那懸壺亭的年輕人,還有那紫陽門的高人,就連那浩然書院的院首也未曾多看一眼。
自顧自的全然是一副目中無人的姿態。
蘇陌和楊小雲只好對眾人抱拳拱手,那老院首笑著說道:
「一會正事辦完了,莫要去理會那姓楊的,你們三個回來跟著看看熱鬧啊。
「咱們浩然書院的比試,可是有趣的緊呢。」
懸壺亭的年輕公子連連點頭,表示老院首說的沒錯。
紫陽門那位卻是靜靜的看著蘇陌,末了收回了目光,重新看著場中比斗。
……
……
楊易之前頭領路,卻是一語不發。
蘇陌楊小雲還有甄小小跟在他的身後,同樣也沒有什麼話說。
兜兜轉轉之間,離開了這比斗之所,不一刻的功夫,卻是來到了一處院落之中。
隨手推開大門,楊易之踏步入內,院子裡的鏢師們頓時紛紛跟楊易之見禮。
抬頭再看,就看到了楊小雲跟蘇陌。
下意識的便有些驚喜,但是想到先前鐵血鏢局內發生的那一檔子事,到底沒敢歡呼出聲。
只是小心翼翼的打招呼。
蘇陌稍微看了一圈,卻有些好奇。
楊易之是跟著吳道憂一起出門的,捉雲手徐若申不知道死在了何處,楊易之留在這浩然書院調查此事,卻為何不見了吳道憂?
這念頭只是在心頭一轉,卻也未曾如何放在心上。
楊易之這邊則伸手推開房門進了屋,讓蘇陌和楊小雲進來。
「小小,你在這裡等我們。」
蘇陌交代了一聲。
「好。」
甄小小點頭答應,蘇陌和楊小雲這才跟著進了屋。
屋內負手而立的楊易之驟然轉身,看向了蘇陌和楊小云:「將房門關上。」
楊小雲下意識的看了蘇陌一眼。
楊易之頓時冷笑:「怎麼?現如今我說的話,還不如你這好夫婿的一個眼神管用了嗎?」
「……」
楊小雲臉色一沉,轉過身去將房門關上,回頭怒視楊易之。
楊易之卻冷冷的看著蘇陌:「你剛才是在欺騙老夫吧?」
「哦?」
蘇陌一笑:「楊總鏢頭何出此言?可是這鏢物出了問題?」
楊易之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將那箱子打開,一一比對,最後拿出了那一卷鴛鴦譜,放在掌中。
眸光卻是越發的冷厲:
「還不說實話?」
「蘇某不明白楊總鏢頭是什麼意思?」
蘇陌笑著說道:「這一單鏢如今已經完完整整的交到了楊總鏢頭手中,如果鏢物之中少了東西,請楊總鏢頭儘管開口就是。」
楊易之豁然看向蘇陌,眼神微微眯起,死死的盯著蘇陌。
蘇陌坦然以對,臉上沒有絲毫不安。
兩人彼此對視,逐漸僵持。
「夠了!」
楊小雲忽然一聲斷喝:「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蘇陌和楊易之下意識的各自扭頭,半晌之後,蘇陌輕輕地出了口氣:
「楊總鏢頭,敢問鏢物可有點清。」
「分毫不差,蘇總鏢頭名不虛傳。」
楊易之冷冷說道。
「那好。」
蘇陌笑道:「既如此的話,那蘇某等人不敢久留,更不敢耽誤楊總鏢頭的大事,咱們這就轉回落霞城,還請楊總鏢頭在這文契之上留印。」
楊易之沉默了一下之後,這才從懷中取出了一枚印章,在印泥之處凌空一拂,以內力化開其上的印泥,當即一扣。
「多謝。」
蘇陌伸出了雙手。
楊易之靜靜的看著他,這才從桌子上拿起了那份文契,交給了他:
「帶著文契,滾出我的視野。」
「楊總鏢頭這話卻是沒有道理了。」
蘇陌笑著說道:「天下江湖,有你楊總鏢頭所在之處,莫不是沒有我二人的立錐之地?」
「嗯?」
楊易之豁然看向蘇陌:「就憑你,也配與老夫說這話?」
「楊總鏢頭是忘了,鐵血鏢局之內那一戰了嗎?」
蘇陌淡淡的開口說道:「蘇某隻需楊總鏢頭清楚,蘇某所在之地,蘇某想走便走,想留便留。過去楊總鏢頭能為蘇某做主,是因為蘇某敬你是長輩,是小雲姐的父親。是我從小到大,叫了一聲『楊伯伯』的那個人。
「然而現如今的楊總鏢頭,卻是沒有資格讓蘇某聽命行事。」
「放肆!!!」
楊易之一聲怒喝,身形一晃之間已經到了蘇陌的跟前,探手便是一掌。
蘇陌隨手一掌送出。
兩掌相對,就聽到轟然一震,勁風嘩啦啦席捲整個房間的所有窗戶,一剎那,大門和窗戶盡數洞開。
楊易之只是僵持了不到兩個呼吸,身形驟然倒飛而去,直接坐在牆根底下的一把椅子上。
還想要站起,卻只覺得呼吸斷續,內力已經周轉不得。
抬眼之間,就看到蘇陌負手而立,順勢牽過楊小雲的手,淡淡開口:
「楊總鏢頭,蘇某今日已經今非昔比,還請楊總鏢頭莫要……自取其辱。」
「你!」
楊易之還想說什麼,然而一個字出口之後,卻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後面的話自然也就咽了回去。
只是眸子卻還死死的盯著蘇陌。
蘇陌卻不再多言,只是靜靜的看了他兩眼之後,從懷中拿出了他跟楊小雲一起給楊易之買的那枚玉佩放在了桌子上。
最終,拉著楊小雲轉身離去。
這房間裡如此大的動靜,周圍的鏢師們自然也全都圍攏了上來。
他們沒有聽到別的,卻聽到了蘇陌的那番話,此時此刻,一群人正冷冷的看著蘇陌,堵住了房門。
「讓開。」
蘇陌輕聲開口。
「蘇總鏢頭……剛才這話過了吧?」
「總鏢頭再怎麼說也是你的長輩……」
「少總鏢頭……」
眾人紛紛開口,卻只見到蘇陌臉色一沉,單手一揮之間,罡風霎時而起。
擋在跟前的鏢師,頓時各個東倒西歪。
「你們……也敢在我面前放肆?」
蘇陌冷冷的看了他們一眼:「小小,走。」
「哦。」
甄小小當即拎著獨腳銅人沖了過來,三人合一道,朝著這院子大門走去。
院子大門不知道被誰順手關上,蘇陌遠遠一拂袖子,大門轟然打開。
門外站著流雲書生,眼見蘇陌面沉如水,當即掛起笑容就要說話。
「流雲前輩,晚輩先且告辭,得罪之處,他日再赴東城,定當親自上門賠罪。」
流雲書生的話還沒開口,蘇陌就已經搶先說道。
「這……哎……也罷也罷。」
流雲書生連忙說道:「那我送你們出去。」
一路將蘇陌三人送到了浩然書院門口,沿著蘇陌和楊小雲翻身上馬,甄小小邁開大步緊隨其後,不過轉眼之間就已經沒了蹤影。
流雲書生這才長嘆了一聲:「這……這都是為了什麼啊。」
他輕輕搖頭,看了一眼門口那探頭探腦正在看熱鬧的書生一眼。
「看你的書,守你的門。」
說完之後,跨步進了浩然書院。
那書生嘿嘿一笑,低頭看書之間,手指在嘴裡舔了舔,隨手在書本之上劃拉了兩下,繼而撕下了這一頁紙,團成了一個團。
隨手一拋,扔的遠遠地。
彼方,嬉戲之中的一個頑童,忽然之間舍了自己的夥伴,將那紙團撿起,看都沒看一眼,就收入了懷中。
撒開步子,不過轉眼之間就已經轉過了一條巷子。
周身骨骼噼里啪啦一陣如同爆豆子一般的聲響,眨眼之間就從一個八九歲頑童的模樣,變成了一個一米六七左右的成年人。
而他這一切做完的時候,正好隱入小巷之中。
隨手在臉上一抹,揭去了一張人皮面具,露出了一張頗為清麗的面孔。
倘若蘇陌身在此地,必然能夠認出此人的身份。
卻是當日林邊,在蘇陌殺了那黑衣刀客,也就是十恨老人弟子之後,曾經現身出來的四個人中唯一的一個女子……胡飄飄!
她隨手從懷中取出了那張紙,攤開之後,卻見到那張紙中間已經破開的地方,正正好好印著四個字。
【虎已歸山】
胡飄飄輕輕地出了口氣,隨手扯去身上那一套孩童的衣服,露出了裡面一身青衣的打扮。
摘去了頭上的帽子,將髮絲重新攏好之後,用一根碧玉簪固定好。
這才慢悠悠的走出了小巷之中。
巷子口還有一個孩子正探頭探腦,尋找自己的同伴。
一個婦人到了跟前,拉住孩子的手:「小催命的,你這是亂跑什麼呢?」
「娘,剛才有個人一直跟我一起玩,忽然之間就跑了。我看看他去了哪裡……」
「找到了嗎?」
「沒有。」
「來歷不明的人,以後不許一起玩了,你回家好好攻讀,回頭將你送入浩然書院裡讀書,倘若習文練武都成,那將來爹娘也就有指望了。」
說話之間,胡飄飄正跟這母子倆錯身而過。
聞言不禁一笑,揉了揉自己的臉,卻是踏入了一家成衣鋪中。
掌柜的抬頭看了一眼,頓時滿臉含笑:「這位姑娘,需要點什麼?本店各類樣品都有,您可以隨意挑選。」
「來二斤天蠶絲,三匹落霞棉,找裁縫給我修一套大褂,伴五桶紅塵水,半夜送到家門口。」
掌柜的聞言臉色微微一變,低聲說道:「落霞棉這邊可沒有,不過馬上就要送過來了,卻不知道這馬車走到了何處。」
「應該已經快要到城門口了,掌柜的不去迎迎?」
胡飄飄似笑非笑。
掌柜的臉色一沉:「胡言亂語,你莫不是消遣我?」
胡飄飄頓時嘻嘻而笑,轉身就走。
掌柜的作勢拿著掃帚去追,一直追到店門口這才罷休。
店內尚且有幾個挑選衣服的,見此不免打趣:「看著挺得體的一個人,怎麼沒來由的消遣人呢?」
「不知道從哪裡來的瘋婆子。」
掌柜的笑了笑:「您幾位莫要在意,我這邊先進去忙點別的,您有什麼需要儘管跟小二說就是。」
「好嘞好嘞,掌柜的您忙您的,咱們都是老主顧了,理會得。」
那掌柜的也不再多說,陪著笑臉就進了內堂,臉上的笑容頓時一收,專門入戶,進了書房之內。
隨手在書架旁邊的燈台上一轉。
書架頓時挪開,露出了裡面的一條甬道。
順著甬道蜿蜒而下,下面卻有燈火傳出。
隨著他腳步聲響起,暗室之中頓時腳步聲凌亂。
這掌柜的嘴角微微一抽,到了門前往裡面一看,就見到兩排黑衣人默然肅立,全是一派殺氣凌凌的模樣。
然而仔細看,就能夠看到地上還有未曾收起的幾塊牌九,牆角還有兩塊忘了收入懷中的碎銀子。
一個黑衣人悄默默的伸出腳,將那碎銀子踩在腳下,似乎鬆了口氣的模樣。
掌柜的面色不動,踏步之間走進了人群之中,開口說道:
「落霞城的人來了,這會走了,人應該快到城門口了,去五個人,看看他們到底是真走還是假走。」
「是。」
黑衣人們異口同聲。
就見到那掌柜的拿手點指:「你……你,你……」
最後點到了那腳踩銀子的:「你!」
那人一愣,當即一挺胸:「是!哎呦……掌柜的,我,我這肚子有點,有點不舒服,疼,哎呦,疼死我了……」
「肚子不舒服嗎?」
掌柜的點了點頭:「這倒是不能去出差事了,來,伸手伸手,我給你看看。」
「掌柜的……不,不用了吧……」
那黑衣人腦門冒汗。
掌柜的卻已經一把將這人給拉了過來:「過來吧你!」
「哎呦……」
黑衣人一聲慘叫,不敢抗拒,卻是已經被掌柜的拉到了身後。
掌柜的蹲下身,就把那銀子給拿在了手裡,眯著眼睛:「嗯?這是什麼?你肚子疼,還拉出了銀子不成?」
「這……這這……」
黑衣人眼珠子轉了幾轉,也不知道該怎麼圓謊。
就見到掌柜的大巴掌已經送了上來,眉頭沒臉的一通拍:
「讓你們在這待命……
「讓你們在這推牌九……
「讓你們還賭銀子……
「一個個的,到底有沒有把我這個掌柜的話放在心上了?」
黑衣人給打的哎呦哎呦的,貓著腰也不敢躲,等到掌柜的稍微消氣之後,這才低聲說道:
「門主說了,人生苦短,及時行樂……」
掌柜的本來氣都消了,聞言又是一蹦多高,抬手就打:
「我讓你及時行樂……
「你還聽他的,人字門都快沒了!
「地門主現如今身受重傷……
「天門主讓他獨掌地人兩門,現如今鬧得地人兩門人心惶惶。
「你們還跟著他學……跟著他學!」
掌柜的竟然是不會武功,打了半天,氣喘吁吁,那黑衣人卻是翻個身就屁事沒有。
還恬著臉過去把掌柜的給攙扶住。
掌柜的瞪了他們一眼:「還不快去!再等一會,人都跑回落霞城了。」
「那不正好?」
黑衣人下意識的一回嘴。
掌柜的猛然瞪大了雙眼,就見到黑影重重之間,被他點出來的那四個已經架著那人的雙臂,轉眼之間從另外一個門戶消失不見。
掌柜的站在原地跺著腳的罵街,罵了半天都不覺得解恨。
回頭瞅了一眼在場這些黑衣人,嘆了口氣:
「都爭點氣啊!!」
黑衣人們大氣都不敢喘一口,同聲凜遵。
掌柜的這才搖了搖頭,背負著雙手,踏步走出了暗室之中。
一群人面面相覷之後,一人默默的從懷中拿出牌九……
「來來來。」
「那銀子好像讓掌柜的拿走了。」
「那是誰的啊?」
「管他呢,反正不是我的……」
「剛才誰沒給錢?」
「辦差去了辦差去了。」
「???」
……
……
夜色轉眼漸濃。
浩然書院之內,經過了白日裡的喧囂之後,夜幕之下卻略顯寂寥。
楊易之自從蘇陌和楊小雲走了之後,就將自己關在這房門之內,未曾踏出房門半步。
鏢師們晚上叫了半天,最後只換來了楊易之的一句『滾』,不過聽到他的動靜,倒是讓鏢師們放心了不少。
各自轉去休息。
院落之中,逐漸寂靜。
卻有一人,此時輕輕拍門。
守門的鏢師過來打開大門,頓時一愣:「您怎麼來了?」
流雲書生一隻手拖著托盤,另外一隻手提了提酒罈子:
「晚上沒吃吧?」
「沒有。」
那鏢師一見之下,頓時長出了口氣:
「您來了就好,還是得您想想辦法,讓他吃點東西啊。」
「嗯,放心吧,交給我了。」
流雲書生點頭,讓那鏢師自行去睡,自己則來到了房門前輕輕拍打:
「楊兄,楊兄?」
腳步聲就在房間的客廳之內響起,可見楊易之一天都未曾諾換位置。
到了門前隨手拉開大門,看了流雲書生一眼:「這是?」
「你我二人可是許久未曾同飲了啊,來來來,趁著今晚夜色正好,咱們喝兩杯?」
「進來吧……」
楊易之輕輕地嘆了口氣,轉身進了門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