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借天衢論劍開盤。

    這事蘇陌並不驚訝。

    勝負之數,未知的結果,總是會引起很多人的注意。

    這東西但凡有人注意了,就會衍生出很多的變故。

    坐莊開盤,更是尋常的道理。

    只不過此事一出,則將圍觀者分成了三派。

    一派壓柳隨風贏,一派是壓萬藏心贏。

    這涉及到了他們切身的利益,自然關注萬分。

    最後一派卻是沒有參與的,他們只是單純的看這一場熱鬧。

    倘若他們壓的是柳隨風,那麼,就會恨不得萬藏心趕緊死,能今天死,絕不拖延到明天。

    反之亦然。

    所以,柳隨風這一條路,越是往天衢城,就越不好走。

    因為越是到了那個時候,想他死的人,也就越多。

    蘇陌對此倒不是特別擔心,只是覺得有些驚訝:

    「這幕後開盤之人,倒是好有勇氣,你知不知道是什麼人?」

    「這位大莊家的身份,那自然不是尋常人能夠知道的了。」

    魏紫衣咧嘴一笑:「不過,能做這種事情,未必敢做。敢做這種事情的人,已經不多了。」

    「東城七派,或者是魔教那三家?」

    蘇陌輕輕搖頭:「這是打算借用此事,大發利市啊。」

    「尋常道理而已。」

    魏紫衣點了點頭:「不過這之間,卻也發生了一件比較讓人意外的事情。」

    「關子賣的差不多了,直接點。」

    蘇陌白了魏紫衣一眼。

    魏紫衣咧嘴一笑:「萬藏心出現了。」

    「嗯?」

    蘇陌眉頭一揚:「什麼時候?」

    「據說是跟柳隨風路上偶遇。」

    魏紫衣說道:「那會柳隨風正在被人阻擊,按照那些好事者的說法,便是斜刺里飛出一劍,劍氣縱橫八萬里,只打的那些陰謀鬼祟之人哭爹喊娘。其後萬藏心飛身而出,劍光一甩,削掉了一整個山頭。

    「那些人見此哪裡還敢繼續停留?

    「當即飛身而走,轉眼就沒了蹤跡。

    「此後柳隨風和這萬藏心互報姓名,這才知道對方的身份。

    「有道是,惜英雄重英雄,自此結伴而行,同去天衢城。」

    「……」

    蘇陌給聽的一愣一愣的,劍氣縱橫八萬里?

    這是打算從東城劈到哪裡?

    隨手一劍就要削掉山頭?

    合著又是一個關門弟子?

    蘇陌嘆了口氣:「江湖傳言,十成之中能相信個一兩成也就算是不錯了。這種虛妄之言,就不用多說了。不過如此說來,這兩人卻是合成了一路?」

    「沒錯。」

    魏紫衣點了點頭:「不過這一路能夠走到哪裡,卻不太好說了。

    「柳隨風想要拿七大門派試劍,萬藏心卻沒有這方面的念頭,估摸著結伴一程之後,萬藏心會去天衢城等著。」

    蘇陌若有所思,卻忍不住問了一句:

    「這兩個人是什麼時候碰到的?」

    「據說好像是……半個月之前?」

    「嗯。」

    蘇陌點了點頭:「多謝了,你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去吃飯吧。」

    「啊呸!」

    魏紫衣給蘇陌了一個大大的白眼,然後轉身離去。

    蘇陌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思忖了一番剛剛得到的消息。

    隱隱有些思量。

    只不過有些能夠對的上,有些卻又對不上。

    正想著呢,就見到四個姑娘抬著一頂軟轎進來。

    轎子上的小司徒,懷裡抱著個盆,盆里全都是剛剛出鍋的大肉包子。

    他正左右開弓,一手一個,吃的那叫一個不亦樂乎。

    總感覺,這人下半輩子,只要有這肉包子相伴,就已經別無所求了。

    「蘇總鏢頭來一個?」

    小司徒說是『來一個』,雖然用的是問句,然而肉包子卻已經飛了過來。

    蘇陌隨手接了過來,本想說一句,出門在外,東西入口之前得小心一些。

    然而想到對方的來歷,這話著實是說不出口。

    小司徒絕對是他出道江湖以來,最懂毒的人。

    搖了搖頭,咬了一口包子:「那人差不多該醒過來了吧?」

    「應該快了才對。」

    小司徒也有些奇怪:「按理來說,三天之前他就應該已經醒過來了,結果一直到現在還在沉睡。

    「我估摸著,這應該是跟他修煉的武功有關係。

    「他體內的傷勢這會功夫已經復原,唯獨這一身內力,始終在奇經八脈,十二正經之中來回往復。

    「所行走的路線,跟我所知道的武學大相徑庭,也是咄咄怪事。」

    「算了。」

    蘇陌搖了搖頭:「既然暫時醒不過來,那就……」

    話剛說到這裡,忽然一股強橫的氣機驟然爆發出來。

    蘇陌和小司徒對視了一眼,當即同時起身到了房間跟前。

    卻聽到嘩啦一聲響,整個房間的窗戶大門盡數被一股勁風吹開。

    那周身上下裹著繃帶的人彈身而出,正面對上了蘇陌和小司徒。

    抬手便是一拳,鋒芒凌冽,仿佛裹挾風雷。

    四位姑娘想都沒想,甩手就把小司徒的軟轎給扔了出去。

    小司徒對這個陣仗似乎都已經習慣了。

    人在半空固然是手舞足蹈,然而眼看著包子都從盆里飛了出來,當即趕緊一手拿盆,一手快如閃電般的將漫天飛舞的包子,全都收入盆里,輕輕的拍了拍,這才放下心來。

    緊跟著就是轟然一震,軟轎落地,跌了個齜牙咧嘴。

    不過再抬頭,就看到蘇陌正掐著那人的脖子,湊到了跟前仔細觀看。

    「誒?」

    小司徒一愣,剛才看那人氣機勃發,威勢非凡的模樣,拳頭裹挾風雷,威力極強!

    這讓他以為會是一場惡戰。

    怎麼自己從半空之中跌落的功夫,這人已經被蘇總鏢頭給拿住了呢?

    正愕然之間,就聽到蘇陌說道:「小司徒,你快來看看,這人好像還沒醒。」

    「沒醒就這麼凶?」

    小司徒有些震怒:「險些壞了我一盆的包子。」

    那四位姑娘本來將這軟轎扔出去,一方面是要動手,另外一方面也是擔心打鬥的時候,傷到了小司徒。

    結果,她們把轎子扔了的功夫,劍刃尚未來得及出鞘,那氣勢洶洶的繃帶怪客,就已經被蘇陌隨手一扒拉,那裹挾風雷的一拳,就風消雲散,緊跟著探掌一抓就拿住了這人的脖子。

    脖子入了手,那人還想動手,可蘇陌只是一抖手,也不見如何做法,那人便已經是沒有了反抗之力。

    幾個姑娘對視了一眼,平靜無波的眸子裡,都隱隱有些驚懼了。

    雖然這不是第一次見到蘇陌出手,河面之上的那一場,她們也都看在眼裡。

    不過那會蘇陌執意手下留情,想要拿個活口。

    而當時的對手也是花樣百出。

    結果便是牽纏不休,反而沒有現如今的乾脆利落。

    光看這氣機勃發的模樣,這綁帶怪客怕是不弱於當時河面之上飛身而來的那位戚少鳴。

    心中想著呢,蘇陌便已經提著人到了小司徒的跟前。

    同時揮手讓聞風而動的鏢師們繼續該幹嘛幹嘛去,這點小風浪,不至於如此風聲鶴唳。

    小司徒也不含糊,看了那人兩眼,又拿起手腕捏了捏,對蘇陌說道:

    「蘇總鏢頭可以解了他的穴道。」

    「也罷。」

    蘇陌點了點頭。

    他捏著脖子,自然有手段傳入,真氣入體,可不就隨他擺布?

    當即內力一動的功夫,那人就已經擺脫了禁錮,不過卻是一動不動。

    小司徒重新拿脈,片刻之後,點了點頭:「蘇總鏢頭,讓他後背對我。」

    「好。」

    蘇陌當即將那人拎到了另外一頭。

    小司徒隨手從懷中取出了幾枚銀針,落入了那人的後背之上。

    屈指一彈,內力分為數道,分別擊打在了那些銀針的頂端。

    剎那間嗡鳴一片。

    隨著這內力湧入,那人的周身也開始不住的顫抖了起來。

    「差不多了,還不醒來?」

    小司徒一聲斷喝,五指一探,銀針頓時激飛而出,落入了他的掌心之內。

    他反手倒扣銀針,一掌正要送出去,行至半途,卻又微微一頓,用手臂攬著懷裡的盆,確定不會掉下去,這才一掌發出。


    這一掌打的那人周身一抖,內力尋隙而入,一口黑血驟然噴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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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緊隨而至的卻是深吸了一口氣,睜開了雙眼。

    氣息歸於平靜之中,那人站在原地,卻沒有絲毫動彈。

    只是略顯迷茫的看向了周圍。

    蘇陌眉頭輕輕一揚,咳嗽了一聲,妄想吸引那人的注意。

    那人聽到了聲音,果然立刻回頭。

    只不過,眼神似乎有些呆呆地,靜靜的看著蘇陌,也嘗試著咳嗽了一聲。

    「……」

    蘇陌一愣,看了一眼小司徒。

    小司徒也覺得古怪,這不符合一個正常人醒過來的模樣。

    當即伸手拿過了那人的手腕。

    那人也沒有任何抗拒,任憑小司徒給他把脈,只是空著的另外一隻手,則順手拿起了小司徒的手腕,也學著小司徒的模樣給他把脈。

    「這……」

    小司徒一時無語,眸子裡也泛起了些許疑惑。

    而對面這位的瞳孔里,也泛起了疑惑,仿佛跟小司徒是一模一樣的困惑不解。

    「傻了?」

    蘇陌問小司徒。

    「這似乎是離魂症,卻又不全然是。」

    小司徒沉吟了一下,開口說道:「這般情況,卻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離魂症蘇陌知道。

    只不過對於這所謂離魂症的說法,卻有很多種。

    有人認為,離魂症是借屍還魂,一個全然陌生的人,忽然之間鳩占鵲巢。

    講真的,蘇陌認為這不是,否則的話,他還是很有發言權的。

    另外一則,也有人說所謂的離魂症,其實就是夢遊。

    除此之外,便是失憶了。

    簡單地說,就是魂魄飛走了,忘記了自己的前塵往事,腦袋裡空空如也。

    蘇陌就此請教了一下,小司徒所說的離魂症,其實便是最後一種。

    只是小司徒說完之後,卻又搖了搖頭:

    「離魂之症,時而有之,我曾經看懸壺亭內醫書記載,卻又跟眼前這位有所不同。

    「過往一切消失,人應該是渾渾噩噩,而不應該如同他這般,模仿所見到的一切。」

    就在他說這話的時候,那人也是搖頭,嘴巴微微動著,似乎還不太會說話樣子,卻已經在努力學習。

    所以小司徒沉吟了一下:「他這模樣,宛如初生。」

    「初生……」

    蘇陌輕輕搖頭:「你醫術高明,可有辦法?」

    「我勉勵一試,卻也不能給蘇總鏢頭保證。」

    小司徒的倒也有些見獵心喜的意思:「這等情況,可謂是古今難尋,若能深挖說不得能有所得。」

    這邊的變故也引起了鏢師們注意。

    原本正蹲在一邊大口吃飯的胡三刀也湊了過來,左右打量了那人兩眼。

    那人也左右打量了胡三刀兩眼。

    胡三刀頓時呲了呲牙,那人也跟著呲了呲牙。

    「這……怎麼還真的學上了?」

    胡三刀一時之間也覺得是咄咄怪事:「我這好容易發了一場善心,該不會是救了個傻子回來吧?」

    「他以前未必是傻子,以後……」

    蘇陌看了小司徒一眼:「以後卻也難說。」

    小司徒點了點頭:「姑且先如此吧,等一下我開一個益氣安神的方子,煩請蘇總鏢頭找人出去抓藥。」

    「好。」

    蘇陌點了點頭,這會功夫也只能如此了。

    幾個人圍繞著這位又轉了幾個圈,稍微弄明白了這人模仿的規律。

    他是在模仿他眼睛能夠看到的人。

    當他盯著誰的時候,就會模仿誰。

    那人說話,他就張嘴,那人作勢,他也跟著作勢。

    蘇陌就讓他看著自己,由此引著他走到了床頭,翻身躺下。

    那人依法而行,躺在了床上。

    歪過頭來繼續看蘇陌,蘇陌就閉上了眼睛。

    然後他也閉上了眼睛。

    蘇陌偷偷睜開眼睛,跑出了房間,那人在房間裡很快就睡著了。

    此事自然很快就在隊伍里傳遍了。

    魏紫衣聽了之後,都忍不住趴到了床頭看那人,然後突發奇想的詢問蘇陌:

    「他要是想要拉屎撒尿,那該如何是好?」

    「……」

    蘇陌就發現,這個角度似乎頗為精奇刁鑽。

    不過卻也難不住他:「回頭找個人,在他面前示範一下,他依法而行,定然有解。」

    魏紫衣瞥了蘇陌兩眼,狠狠地點了點頭:「有道理。」

    ……

    ……

    有道理不耽誤趕路。

    該做的事情也沒有落下。

    從這一日開始,這位不知道如何受傷的人,就算是醒了。

    此後也一直跟在鏢局的隊伍之中。

    念他傷勢未曾徹底痊癒,便讓他坐在馬車的車板上。

    他看到有人策馬而行,就坐在車上學著姿態。

    看到鏢局裡的活計們埋鍋造飯,他也跟著模仿揮舞飯勺子炒菜。

    偶爾遇到強人剪徑,面露兇惡之色,他表現的比山賊還要兇惡。

    而且,他身上的外傷都已經收了口。

    身上的繃帶拆了之後,滿身滿臉都是猙獰的傷疤,這一兇惡起來,簡直就沒有這些山賊什麼事。

    這也讓這隊伍里出現了兩個活寶。

    一個比山賊的口號還凶,一個比山賊的表情還凶。

    知道的這是押鏢的,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山上強人下來銷贓的呢。

    而伴隨著時間的流逝,這位學東西的速度也很快。

    他很快就能夠張嘴說話,只不過有些時候詞不達意,有些時候自己說出來的話,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然後……喊著山賊口號的人,就從一個人變成了兩個人。

    胡三刀對此大為滿意,感覺自己做山賊的氣運,到了做鏢師的時候,倒是好了不少。

    只可惜如今浪子回頭,終究是沒有機會再於此道建功立業了。

    有話則長,無話則短。

    距離那位離魂症患者醒來,又過了十餘天的時間,一行人總算是踏足了冷月宮的地界。

    到了此地之後,便能夠感覺到百姓的精神面貌又有不同。

    東城之地,幫派林立,各家所管控之處,每一處的民生也都有不同。

    蘇陌這一趟算是踏過了千山萬水,穿越了很多門派勢力。

    而這些門派本身的情況,其實從民眾的身上便能夠看出不少。

    有些地方,民生困苦,雖然不至於食不果腹,卻也勉強維持。

    有些地方則民生富強,更是以當地門派為榮。

    眼前這裡便是如此,而在冷月宮的地界之中,女子地位則是大大提升。

    所過之處,時不時就能看到有女子成群結隊,呼朋喚友,喝酒喧鬧。

    當然,卻也不見男子期期艾艾,在家裡縫縫補補。

    只能說,各領半邊。

    這感覺給蘇陌了一種,莫名的熟悉,卻又似是而非。

    此後幾日都是如此。

    而到了這一日,一行人總算是來到了霧亭山。

    霧亭山內,有一峰,名曰觀星。

    觀星峰上,有一宮,名曰冷月!

    只是到了這山腳下,未曾往前走出幾步,便已經有人現身於前。

    飛身而至的是四位女子,阻攔了蘇陌一行的去路。

    當先一人正要開口,結果抬頭一看,就是一愣:

    「魏師姐?」

    魏紫衣卻是輕輕點頭:「見過諸位師妹。」

    這是她這一路上少有的一本正經,只是偶爾回頭,對蘇陌做了個鬼臉將其本性暴露無遺。

    蘇陌一時無言,便聽到魏紫衣說道:

    「聽說玉柳劍心一劍入東城,師門傳訊讓我歸來。

    「身後的則是紫陽鏢局內的英雄,這一趟辛苦奔波,是為了護送家祖送與宮內的禮物。」

    「紫陽鏢局!?」

    幾個冷月宮內的女俠頓時對視了一眼,表情都有變化。

    蘇陌則嘆了口氣,紫陽門跟冷月宮之間,牽牽纏纏,自己這紫陽門人的身份,想要上山,怕是得費一番波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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