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陌的態度很和善,言語之中全然沒有跟無生堂為難的意思。
話里話外,都表示自己並不相信丁無功出身自無生堂。
然而所做的事情,卻又跟他說的話並不相同。
倘若當真相信無生堂,又何至於將人帶來對質?
這分明就是過來興師問罪的。
在場沒有人是傻子,一時之間氣氛又一次凝重了起來。
蘇陌環顧一圈,不禁一笑:「諸位這是怎麼了?」
眾人面面相覷之後,卻同時將目光放在了李忠銘的身上。
十二殿司職各不相同,也難說高下之分,不過第一殿畢竟排名在前,往日裡萬玉堂不在,一應大小事務,也都是交給李忠銘來處理。
此時此刻,東荒第一人來無生堂興師問罪,這自然還得讓李忠銘出面斡旋才好。
李忠銘的目光在丁無功的身上掃了兩眼,這才一笑,對蘇陌說道:
「蘇總鏢頭,敢問此人姓甚名誰啊?」
「哦。」
蘇陌洒然一笑:「是蘇某的疏忽了,此人姓丁,自稱丁無功。聽說有個外號,叫黑心鼠。
「說來,此人也確實是非比尋常,人話鬼話張嘴就來,審時度勢,見機極快。
「但凡處於下風,頃刻之間跪地求饒,絕不含糊。
「一嘴的花言巧語,讓人難辨真假。
「說來慚愧,若非如此,蘇某也絕不會將人帶來無生堂跟諸位對質。
「奈何蘇某嘴拙,說不過他的三寸不爛之舌,只能請無生堂內的諸位前輩英雄,用事實說話,讓此人認罪了。」
「原來如此。」
李忠銘當即點頭:「丁無功……原來他就是丁無功。
「此人的名頭,縱然是李某也有所耳聞。
「江湖上傳的沸沸揚揚,說什麼此人乃是我無生堂的走狗,專門為我無生堂做一些見不得人的事情。
「這幾年以來,已經逐漸引起堂內眾人不滿,有心想要尋找此人,不過誠如蘇總鏢頭所言,此人靈機百變,更有望風而逃的本事。
「無生堂幾次探聽到此人的蹤跡,想要派人過去捉拿,卻都被他料敵機先,先一步逃走了。
「沒想到,蘇總鏢頭這一趟過來,竟然還給了我無生堂如此一份厚禮。
「此人於外污衊我無生堂的名聲,早就已經罪該萬死!」
「沒錯。」
第四殿殿主吳庸忽然飛身而起:「蘇總鏢頭且看,待我了結了他。」
說話之間,單掌橫空,呼嘯著就撲向了那丁無功。
他這一下忽然出手,誰也意想不到。
當即便有幾位殿主連忙呼喊:
「不可魯莽!」
也有幾人端坐不動,眸光之中滿是凝重之色。
蘇陌未曾在意這吳庸出手,卻是將這一幕盡數收入眼底。
而就在吳庸這一掌眼看著就要打在丁無功身上的時候,那獨腳銅人忽然一轉。
本來打向丁無功的一掌,卻是哐當一聲印在了獨腳銅人的另外一邊。
砰!!!
一聲悶響傳出,獨腳銅人微微一震,那吳庸卻是臉色一變。
當即飛起一步,又要出手,獨腳銅人卻是一縮,忽然消失在了跟前。
連忙抬頭,又見到那獨腳銅人驟然而至,裹挾罡風無盡,勢大力沉。
這一瞬間,吳庸其實是有機會一掌打死丁無功的,因為這獨腳銅人送來的時候,一上一下兩個腦袋。
下面是獨腳銅人的,上面就是丁無功的。
他抬掌一拍,就能夠把丁無功活活打死。
然而他若是將丁無功打死了,這獨腳銅人必然長驅直入,懟在他的胸腹之間。
這獨腳銅人勢大力沉,手持銅人這大胖子膂力驚人,這一記若是挨的實了,天知道自己死不死?
一時之間哪裡還敢?
只能老老實實的一掌懟在了那獨腳銅人之上。
嗡!!!
激鳴之聲再次響徹整個廳堂。
吳庸原本還想,抵住了這獨腳銅人,順勢還能夠取走丁無功的性命。
然而手掌剛剛跟獨腳銅人碰在了一處,他便是臉色大變。
這獨腳銅人之上裹挾力道仿佛無窮無盡,傾盡全力抵擋已經是極限了,又有什麼能為再運氣殺人?
這吳庸一張驢臉,小眼睛細長,容貌本就醜陋,此時此刻周身力道湧現之間,整張臉時而發黑,時而發白,一身內功顯然已經運轉到了極致。
可是仍舊未曾動搖這獨腳銅人分毫,兩者一時之間竟然是個相持不下的局面。
這一下吳庸的心頭是當真駭然了。
自己修煉了一輩子的內家真氣,竟然鬥不過這東荒第一人身邊隨便一個胖子?
「住手!!」
一聲斷喝響起,說話的自然是李忠銘:
「吳殿主,你這是作甚?如今你打死了他,豈不是做實了咱們這是要殺人滅口嗎?」
吳庸一語不發,不是不想發,實在是不敢發。
內力拼鬥,稍有不慎便是身死當場。
此時此刻他哪裡敢隨便開口說話?
但凡泄去這口氣,被這獨腳銅人戳了一下,豈不是生死兩難?
蘇陌則是一笑:
「李殿主稍安勿躁,想來這位吳殿主也只是義憤填膺而已。
「嗯……吳殿主,你說一句話吧,如果是誤會的話,咱們就此罷手就是。」
吳庸聞言,更是忍不住在心中破口大罵。
這蘇陌好生無恥!
憑你的武功難道當真看不出來,我如今是什麼模樣嗎?
現如今讓我開口解釋誤會?
倘若我能開口,又如何會不開口?
一時之間心頭焦躁,殺人沒殺成,如今更是落了一個兩難的局面。
有心收手,卻又擔心對方趁勢偷襲,可若不收手,豈不是做實了自己要殺人滅口之事?
正煎熬之間,就聽到蘇陌的語氣忽然陰沉了下來:
「吳殿主這是不願意罷手了?」
這話聽入耳中,吳庸頓時覺得心頭髮涼。
蘇陌難道想要親自出手?
那……自己豈不是必死無疑?
好端端的,怎麼忽然之間就演變成了如此模樣?
不行,無論如何不能讓蘇陌出手。
心中想到這裡的時候,實則是已經亂了分寸,十成的力道之中,不自覺的已經減去了兩三成。
卻忽然感覺,掌中的獨腳銅人驟然一轉。
兩者本是以獨腳銅人和吳庸的肉掌碰觸,彼此比拼內力,此時此刻這獨腳銅人一轉,手法乃是出自於蒼龍八荒點雲槍中的轉字訣。
甄小小一身膂力驚人,內力更是深厚至極。
雖然十之八九動用不得,可僅僅能夠動用的,就已經不可小覷。
僅憑此兩點,揮舞獨腳銅人,已經是萬夫不當之勇。
如今雖然看似跟吳庸棋逢對手,實則甄小小根本就未出全力。
而跟隨蘇陌和楊小雲之後,楊小雲喜歡她天真善良,便時而指點她兵器運用之妙。
蒼龍八荒點雲槍乃是楊家家傳,楊小雲自然不可能傳授給甄小小,等自己跟蘇陌有所出之後,傳授給自己的子嗣還差不多。
但是其中的經驗,以及一些小手法,卻可以讓甄小小於兵器運用之上有脫胎換骨之感。
如今這轉字訣便是如此。
手腕之上一抖,一轉之下,獨腳銅人之上的兩個腦袋頓時就如同風火輪一般轉了起來。
吳庸的力道本就已經拿捏不住,這一轉之下更是瞬間脫離了他的掌控,將他的手掌轉到了一邊,一時之間中門大開。
砰!
一聲悶響,獨腳銅人不輕不重的直接懟在了他的胸腹之間。
這位第四殿殿主驟然倒飛而去。
人在半空之中,便已經噴出了一口鮮血。
對面兩位離得近的殿主當即飛身將他接住。
吳庸落地之後,拿手點指甄小小,想要說話,結果一張嘴,又噴出了一口鮮血。
「小小,住手。」
一直到此時,蘇陌方才輕聲開口:「諸位無生堂的前輩面前,豈能失了禮數?」
說完之後,這才對李忠銘一抱拳,笑著說道:
「李殿主見諒,我這手下天真單純,不諳世事,絕無得罪之意。
「只是不知道這位吳前輩,為何如此著急殺人?
「嗯,若說是殺人滅口,這我卻是不信的。
「偌大的無生堂,豈能如此沒有容人之量?
「李殿主,您說對嗎?」
「對對對。」
李忠銘當即點頭,抬眼之間若有深意的看了吳庸一眼,這才深吸了口氣說道:
「吳殿主想來也是出於義憤而已,實不相瞞,知道此人是丁無功,縱然是李某也想要出手將此人打死。
「實在是無生堂的名聲,多數都毀在此人的手中。」
「原來如此。」
蘇陌點了點頭,看了一眼那被轉的正滿腦門星星的丁無功:
「如今咱們已經身在無生堂內,你可還有話說?」
「我……」
丁無功張了張嘴,一時之間卻又哪裡能夠說得出來?
實際上,現如今他的腦子已經有些遲鈍了。
生離飲的痛苦無時無刻不在折磨他。
時時腐蝕,時時填充,血肉消失又重現,痛苦和癢反覆交替。
早就將其折磨的不成人形。
現如今甚至無法分辨出,蘇陌這一句問他到底是什麼含義,又該如何應對。
應對了蘇陌,又該怎麼應對無生堂?
亦或者,自己到底應該怎麼求死?
蘇陌卻並未給他機會,讓其整理心中所想,只是輕輕擺了擺手:
「罷了,李殿主,這位任殿主不在嗎?
「現如今說別的都沒有什麼用,只要這位任殿主過來,跟這丁無功對質一番。
「是非自有定論,李殿主,你意下如何啊?」
「這自然是好。」
李忠銘並未猶豫:「只是現如今,任殿主並不在無生堂內,這樣,蘇總鏢頭這幾日可在無生堂內作客。
「正好,犬子大喜的日子將近。
「我這就讓人將任殿主叫回來,到時候定然給蘇總鏢頭一個滿意的答覆!」
蘇陌看著李忠銘,面色微微沉吟。
李忠銘一時之間竟然有些忐忑。
心中不禁感慨,蘇陌年紀輕輕就能夠有如今的威望和成就,果然是盛名之下無虛士。
今日所行所為,便可以看的出來。
不論是言行還是舉止,全然沒有少年人的衝動和咄咄逼人。
進退有度,謙和有禮,一舉一動滿是大家風範。
卻又不失威儀,讓人根本不敢小覷。
現如今這稍微沉吟,便讓自己心中都生出了緊張之感,著實是不可思議。
念頭翻滾之間,就聽到蘇陌輕輕一笑:
「也罷,此事暫且擱置,咱們就等任殿主回來,這件事情再做計較就是。」
「好好好。」
李忠銘立刻點頭,卻又想起來一件事情:
「蘇總鏢頭說,今日前來除了此事之外,還有另外一件大事?
「卻不知道是什麼事?」
「嗯……」
蘇陌一笑:「這件事情姑且倒也不急,等幾日貴公子成親之後,咱們再說吧。」
「好。」
李忠銘也沒有追問,笑道:
「到時候大堂主也應該出關了,無論有什麼事情,只要是咱們無生堂能夠做到的,絕不推辭。」
「哈哈哈。」
蘇陌抱拳笑道:「那就多謝李殿主了。」
「蘇總鏢頭哪裡話。」
言談之下再說,卻已經是一些不要緊的了。
稍微跟在場眾人交談了幾句之後,蘇陌便以『無生堂內如今正有大事,不敢耽擱諸位殿主的時間』為由,結束了這一番交談。
李忠銘聞言也立刻點頭,只是讓李雪純帶著蘇陌一行人去客房休息。
跟在場諸位殿主作別之後,由李雪純引路,離開了這一處大殿。
這一路平靜,只是領路的李雪純,時而回頭看向蘇陌等人的時候,隱隱有些欲言又止。
可一直到將蘇陌他們領到了一處單獨的小院子跟前,他也未曾開口說些什麼。
只是告訴蘇陌他們,在這無生堂內,除了後山的禁地之外,其他的地方盡可以隨意遊覽。
飯食都會有人按時送到,若是吃喝不夠,盡可以吩咐。
如果有什麼事情需要用到他的話,可以隨時找使喚傭人去通傳一聲,他隨叫隨到。
這些話說完之後,他又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
蘇陌見此,不禁一笑:
「李公子可是有什麼話想要跟我說的?」
「嗯……嗯,沒有沒有。」
李雪純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又趕緊搖了搖頭:「蘇總鏢頭諸位,一路遠來辛苦,先休息吧。」
說到這裡,他又看了一眼甄小小獨腳銅人上的丁無功一眼,眉頭微微蹙起。
再也不是那一副玩味的模樣。
略略沉吟之後,這才抱拳告辭。
蘇陌站在院子門口,看了他的背影兩眼之後,收回目光關上了院子大門。
回頭看了一眼徐鹿等人,蘇陌便給他們稍微安排了一下房間。
徐鹿自然跟胡三刀住在一處。
甄小小單獨一間,楊小雲睡在哪裡,蘇陌沒說,只是讓他們全都去休息之後,自己拉著楊小雲進了當中的一間大屋。
進門之後,兩個人剛剛坐下,楊小雲就已經有些迫不及待的開口:
「小陌,這無生堂內……不對勁啊。」
蘇陌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
「小雲姐可是有所得?」
「嗯。」
楊小雲這一次非常肯定的點了點頭:
「這個吳庸大有問題!
「其他幾位殿主,卻又有所不同。
「似乎不能一概而論。
「李忠銘今日一番行止,顯然是想要以穩為主。
「所以,這位任殿主是不是真的不在無生堂,如今看來,卻是兩說了。
「畢竟咱們這一路走來,從未將丁無功藏起來。
「他們若是早就收到消息,故意提前將這任雄飛送出去,也是有可能的。」
「沒錯。」
蘇陌點了點頭:「還有嗎?」
「嗯……這位李大公子,好像知道些什麼?」
楊小雲說到這裡的時候,忽然一拍桌子,給蘇陌都嚇了一跳。
「小陌!」
她忽然一把抓住了蘇陌的手:「他姓李!」
然後壓低聲音說道:「李斯雲的李!」
「……」
蘇陌頓時就忍俊不禁,連連點頭:「但是……那位之所以姓李,是因為他原本自稱『守禮』啊……」
「啊?」
楊小雲一愣,仔細想想,卻又有點想不起來了:「是這樣嗎?」
「嗯。」
蘇陌笑著說道:「姓李說明不了什麼,不過小雲姐說的沒錯,這些殿主,確實不能一概而論。
「現如今我倒是明白了,為什麼……他們不敢貿然行事。
「無生堂內局勢複雜,似乎是有兩副面孔。
「若是不能明辨,極有可能誤殺好人。
「所以,這件事情須得仔細查查。
「今日借著這丁無功投石問路,屁股底下不乾淨的,比如這吳庸,以及另外一群仍舊在隱藏的人,絕不會希望丁無功繼續活下去。
「他們必然會為此做些什麼……」
「那咱們等著?」
「不,這一次咱們主動出手,吳庸既然已經漏了頭,何必再等他人?」
「可若是咱們這個時候出手,必然會引起無生堂內那些人的注意。
「倘若他們再將這一譚水攪渾,只怕……」
蘇陌聞言卻笑了:「誰說咱們要出手了?」
「嗯?」
楊小雲不禁一愣。
就聽到蘇陌說道:
「現在距離這位小公主大婚之期,還有三日……來來往往的江湖人,已經絡繹不絕。
「小雲姐,你猜,現如今無生堂內,到底有多少生面孔?」
楊小雲眸子微微一變:「你是說?」
「先前沒有合適的機會,現如今卻是難說,他們很可能已經混進來了。」
蘇陌的話說到這裡的時候,楊小雲就隱隱有些激動了。
他說的自然是楊易之等人。
自從蒼風谷一役至今,已經過去了大半年的時光了。
父女二人還未見上一面。
倘若他們如今也在這無生堂內,想必相見之期就在眼前。
而結合蘇陌方才的話來看,楊小雲頓時眼睛一亮:
「你是想要讓他們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