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初聞這功法之名,蘇陌不禁微微皺眉。
然而等魏紫衣強忍著體內陰陽二氣煎熬之苦,將一篇心訣背誦出來之後。
蘇陌才發現,這一篇功法,並非是自己想像之中的那種雙修之術。
其內奧理通玄,闡述陰陽之變,調和乾坤之機。
不知不覺的,竟然是聽入了神。
只是魏紫衣說出了前面六重的心法之後,卻忽然住口不言。
蘇陌一愣:
「為何不說了?」
「……前面六重,是以氣相合。」
魏紫衣面上陰陽二氣時隱時現,體內時而如沸水岩漿,時而如千載寒潭。
眸子裡則是複雜無限,盡數將後三重的內功心訣說出之後,這才低聲說道:
「後三重……卻要以身相合。
「明悟【身如急火,心如冰。動靜相宜,兩不凝】的道理……」
整篇功法聽入耳中,蘇陌輕輕點頭,卻又重新觀察魏紫衣的狀態。
藏香丸的殘餘效果,已然用盡。
此物好處便在於,催發之時效果如春雨纏綿,層出不窮。
收起之後,卻又了無痕跡,不會對人造成任何影響。
毒尊說到底就是為了增加閨中之趣,方才做出這藏香丸。
又不是為了坑害自己的夫人,自然不會真的做出那種於身有損之物。
只是,藏香丸的功效雖然已經盡了,但是經此一役,陰陽二氣再難收束。
而靜思方才魏紫衣所說的這一篇金風玉露靜心功。
蘇陌卻是輕輕地出了口氣。
此功前六重的關鍵之處,便在於『合氣』二字。
先將一人體內的內力,送入對方的體內,以金風玉露靜心功引氣,致使兩氣相合,行走周天。
其後再將這內力送回對方的體內,再行周天運轉。
此一輪之後,便算是一次周天圓滿。
過程之中,借陰陽之道,調理內息,確實是解決魏紫衣這陰陽二氣的上佳之法。
相比之下,蘇陌過去給她以純陽內力,調和體內二氣,歸根結底,仍舊是引導二氣爭鬥,最終確定誰也奈何不了誰,只能重歸於好。
此法可保一時之安,卻終究是飲鴆止渴。
而倘若是將移玄神功傳授給魏紫衣,卻又誰也不敢保證,在修行此功的時候,體內陰陽二氣,又會產生何等變化!
稍有不慎,便有可能反噬己身。
憑藉魏紫衣如今的狀態,但凡發生此類事情,那她這一條小命,必然立刻交代在當場。
絕無倖免的道理。
但倘若以這金風玉露靜心功,將魏紫衣體內的真氣,盡數引導到蘇陌的體內。
那便是將這戰場轉移,憑藉蘇陌這一身的內功,再藉由金風玉露靜心功調和此二氣之亂。
雖然具體效果如何,如今尚且不敢保證。
但卻穩妥的太多。
也是此時此刻,最合適的法子。
心中念頭至此,蘇陌再無猶疑:
「那……你我何妨一試?」
「當真?」
魏紫衣一呆,臉色卻是微微一紅:
「你真的願意,與我同修此功?」
「……這種關頭,此功合該當用。」
蘇陌說道:「事不宜遲,我們這就開始。」
魏紫衣卻是呆呆的看了蘇陌兩眼,露出了一絲笑意:
「得你此言,我心無遺願……
「只是,只是你我是練不成這門武功的。
「因為……因為……」
她口中喃喃,半天未曾說完一句話。
蘇陌眉頭微微一皺:
「你這虎妞……這都什麼時候了,怎麼還吞吞吐吐?」
方才滿地發瘋那會,咋不見你這般神色?
「……你才是虎妞!」
魏紫衣哪怕是滿面痛苦之色,也忍不住橫了蘇陌一眼,這才沉聲說道:
「此功……須得心意相合。」
「我知道啊。」
蘇陌聽完了前面六重的心法,自然知道,這一門武功須得男女同練,更得心意相合。
否則,心意但有偏移,必生莫測之險。
而此時,魏紫衣則將後半句話,也說了出來:「……更得情投意合。」
「……」
蘇陌不禁一呆。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所以,這門武功,才會以金風玉露為名嗎?
耳邊廂,魏紫衣呢喃之聲響起:
「蘇老魔……
「修行此功,我,我斷然沒有問題的。
「只因為,我真箇……鍾情於你。
「願意以身相托。」
「你說什麼?」
蘇陌看著眼前的女子,眸子微微一呆。
魏紫衣一番話說完之後,卻仿佛是卸下了好大的負擔。
面上全都是解脫之色。
「原來,說出來的話,心中……便能夠這般輕鬆啊……
「蘇老魔……我雖然時時與你鬥嘴。
「但是,心中卻是念著你的。
「我之所以過去不曾跟你說這金風玉露靜心功。
「一則是因為此功最後三重,須得以身相合。
「實為……實為雙修之道。
「我一個雲英未嫁的女子,豈能與你探討此道?
「二則,這門武功,須得一對互相愛慕之人,共同修行,方才能夠達到真正的心氣相合。
「唯有如此,才能夠任意搬使內力,於兩者之間成周天之局。
「開篇明義,便有『情動則氣動,無情則氣散』之言。
「只是,我明知道你跟小雲姐,夫妻情深……又豈能以此功亂你心神?
「本想……本想將這件事情,就此爛在肚子裡。
「可是,臨了臨了,仍舊是忍不住,跟你說了……
「終究是心有不甘吧……
「倘若今日還不說,或許便再也沒有機會了。
「蘇老魔……
「我,我今日只怕便要死在這陰陽二氣之上。
「我不怕死,只怕死後,再也見不到你……
「我不求你喜歡我,我只求你,在我死後,你,你莫要忘了我……
「不要時時惦念,會對不起小雲姐。
「只要偶爾,偶爾閒暇之餘,能記得,尚且還有一個女子,也偷偷的……愛慕過你。
「偶爾……偶爾能夠記起,我的名字……
「我便已經心滿意足了。」
一番言語至此,蘇陌已經再也難以壓制她體內這陰陽二氣之變。
心頭不禁發沉,當即深吸了口氣。
再不多言,單掌一拍,魏紫衣便已經滴溜溜轉了個圈。
兩人以面對面的姿態,盤膝而坐。
蘇陌兩手一引,魏紫衣不由自主的抬起雙掌。
四掌相對,耳中則聽來蘇陌一聲:
「你使渡氣一訣!」
魏紫衣愕然看向蘇陌,心頭微微一緊,下意識的搖頭,蘇陌卻是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聽話。」
此言入耳,魏紫衣嘆了口氣,只好按照金風玉露靜心功中的『渡氣』一訣,運使心法。
初修此功,一者以渡氣送出真氣,一者以納氣導氣入體。
然……情動則氣動,無情則氣散。
若是彼此未有情動,無論如何運使此訣,也不會有分毫變化。
魏紫衣今日吐露心跡,卻全然未曾期望過能夠得到答案。
哪怕是萬一之念,也不敢去想。
只是當這渡氣一訣運使出來之後,便覺得沸騰於周身之間的陰陽二氣,倏然之間便仿佛是有了一處可以宣洩的口子。
兩氣如龍,裹挾周身內力,便源源不斷的被導入蘇陌的體內。
魏紫衣猛然睜大了雙眼:
「你!」
「凝神守一,我倒是想要看看,你這陰陽二氣,是如何的桀驁不馴。」
蘇陌輕聲開口。
他跟魏紫衣這陰陽二氣爭鬥許久。
然而以魏紫衣的身體經脈為戰場,每每爭鬥都得小心翼翼。
只能以笨拙的法子,勉力促使這陰陽平衡。
如今,將這二氣,歸入體內,眼看著其奔走如雷霆。
入經脈之後,便打算肆意妄為。
當即內功一轉,一邊以金風玉露靜心功的法訣,將其於體內引導一圈,一邊以自身內力鎮壓這二氣變化,梳理強弱,撥亂反正。
半個周天尚未走完,兩者便已經偃旗息鼓。
只不過,當一個周天結束之後,蘇陌重新將自身內力,以及魏紫衣的周身真氣,送回她的體內之後。
這原本偃旗息鼓的陰陽二氣,卻仿佛又得臂住一般,蓬勃而起。
但因為蘇陌的內力此時也送入了魏紫衣的體內。
有此壓制,卻也讓這二氣,難以翻騰浪花。
只是如此一來,蘇陌卻是明白。
問題不僅僅只是出現在陰陽二氣之上。
而是出在魏紫衣的身上。
她原本修行純陰內功,又是女子之身,本就陰盛陽缺。
此乃根基!
天地陰陽大磨盤的內力入體之後,卻讓這根基偏移。
仿佛兩根立柱,一長一短,無論是如何平整的石頭放上去,終究會是斜面。
如今無論如何做法,都是勉強支撐。
真正釜底抽薪之策,便是讓短的那一根長起來。
二者平衡,自然再不動搖。
不過現如今,也並非是無法可想。
過去有些辦不到的事情,隨著這金風玉露靜心功的出現,倒是有了希望。
比如說……當這真氣轉入蘇陌體內的時候,蘇陌是否可以嘗試以移玄神功根除此症?
不過有道是知易行難,事情牽扯到了魏紫衣的身體,卻是不敢貿然行事了。
但當前危局,已經迎刃而解。
所需的,不過是再度幾個周天而已。
……
……
蘇陌和魏紫衣於密室之中,靜修金風玉露靜心功。
餘生島上,內院的一處房間大門忽然吱嘎一聲打開。
周茂有些手足發軟的自門內走出。
抬頭看了看天色,正是艷陽高照之時,不禁出了口氣:
「這瘋婆子……一味痴纏,惹人生厭。
「卻不知道那藏香丸又如何了?
「老鬼的一身本事,唯獨此物是我心頭之好。
「潛移默化,神出鬼沒,可謂利器。」
他回頭看了一眼那房間門口,微微沉吟:
「她應該是未曾察覺到吧?
「嘿嘿……」
咧嘴一笑,他快步奔向院外,然而在雙手按在大門上的一剎那,他忽然臉色一變。
「不對……」
這念頭剛起,就聽到砰的一聲響。
整扇門轟然炸裂,一股剛猛的內力,倏然而至。
周茂整個倒飛而去,直接從門口,跌到了堂屋前的台階之上。
耳邊廂則傳來哆哆哆的聲音。
全都是那大門碎片擊打周遭之聲。
他落地之後,卻是不敢原地等死,連連閃躲,探手抓拿。
同一時間,單手入懷,就聽得嗖嗖嗖,接連數聲響起。
破空而至的卻是幾枚在烈日之下,隱現藍色光澤的飛鏢。
門戶之前不知道什麼時候,正站著一個鐵塔一般的漢子。
看到這飛鏢,卻是躲都不躲一下,任憑其落在身上。
只聽得叮叮叮幾聲響。
這飛鏢竟然無法在他的身上留下哪怕一絲一毫的傷痕,便已經跌落在地上。
那漢子隨手拍打了一下被這飛鏢擊中之處,表情好似是被蚊子叮咬了一口一般。
輕輕搖頭:
「這島上之人,儘是些鬼蜮手段,不值一提。
「你倒是有點本事,不過也僅此而已。」
話音落下,一步踏出,便已經到了周茂跟前,探掌一拍,就要將周茂打死在當場。
周茂卻是臨危不亂,只是輕喝一聲:
「且住!」
那人倒也聽話,聞言竟然真的站定身形:
「還有話說?」
「尊駕何人?為何下此狠手?」
「這便是你的遺言?」
那漢子冷冷搖頭,目光甚至未曾多看周茂一眼。
周茂卻是笑了:
「尊駕不說,在下也知道……
「你是為了夫人而來的吧?」
「嗯?」
那漢子看了周茂一眼,輕輕點頭:
「看來你跟島上的其他人不太一樣。
「既然你知道我來此的目的,那還不前頭帶路?」
「好。」
周茂當即想都不想,便已經連連點頭:
「請隨我來。」
那漢子卻是眉頭微微蹙起。
周茂實在是聽話的讓他都覺得有些不敢置信。
不過,他藝高人膽大,卻也不在意周茂是否還有些其他手腳。
便索性跟在了他的身後,想看看他要搞什麼玄虛。
二人自院落之中走出。
周茂這才看到,整個內院之中,已經是屍橫遍野。
更有數道身形,於這宅邸屋頂上來回巡視,尋找未死之人。
心頭不禁暗罵了一聲。
這幫人無聲無息的上島,出手便是大開殺戒。
果然好生狠辣!
只是臉上露出了恰到好處的驚懼之色,除此之外,並未有多餘表情。
那漢子眼見於此,卻是冷冷一笑。
隨著周茂一路深入這院落之中。
越是往裡走,周茂的心頭越是發沉,一直到了內院正廳之前,周茂這才站住腳步,臉上已經堆滿笑容:
「好漢不若先入內奉茶?
「在下去請夫人前來相見。」
「你說什麼?」
那漢子冷冷看了周茂一眼。
周茂笑著說道:
「老爺說過,這一段時日以來,必然有貴客登門尋找夫人。
「貴客登門之後,說不得也會有些誤會摩擦。
「不過都是些不打緊的……
「這島上之人,多數都是死有餘辜之輩。
「貴客們若是想殺,儘管出手就是。
「咱們絕不阻攔。
「不過若是留得性命,僥倖不死。
「那便請貴客先到內院正廳之中奉茶。
「老爺稍後,便會帶夫人出來,與諸位相見。」
「毒尊……」
那漢子口中喃喃,繼而卻是哈哈大笑,聲音如雷,震動八方。
周茂臉色一白,後退兩步。
只覺得天地在這漢子笑聲之中隱隱搖晃,心頭不禁發緊。
不知道這一步,到底是對是錯。
卻只是狠狠低頭,不讓臉上的神色流出分毫。
「青天白日,鬼吼鬼叫。
「張放,笑兩聲得了,鄰居家的母雞都讓你嚇得不敢下蛋了。」
一個聲音由遠而近,轉眼便已經到了跟前。
身形站定之後,卻是一個身形奇長如杆的劍客。
他隨手持劍杵在地上,瞥了那周茂一眼:
「你又是何人?
「盟主有令,島上之人,盡誅不留。
「張放,你為何容他活命?」
「不過是一個引路的卒子而已。」
張放冷笑一聲,卻忽然抬頭,就見到幾個身影分別自四處而至。
這一行人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眼見張放和這劍客,當即紛紛單膝跪地:
「稟二位首領。
「內外兩院,所見者盡數斬殺,人數一百七十三。
「所有房屋皆以查看,未見異常。」
「可見毒尊?」
那劍客冷聲開口。
「稟冷首領,未見毒尊與小姐。」
張放聞言看了一眼那周茂,忽然一笑,對那姓冷的劍客說道:
「毒尊請你我喝茶,你可敢進去?」
「我道你笑什麼呢?原來是聽到有人請喝茶,歡喜無盡?」
那劍客冷冷的瞥了周茂一眼:
「卻不知道這廳堂之內,又有什麼龍潭虎穴?」
「實不相瞞。」
周茂抱拳說道:「廳堂之中,老爺設下天羅地網。
「諸位貴客但凡踏入其中,必然為老爺所算。實難生離此地……還請諸位,切切不要進去。」
「好。」
張放點了點頭:「既如此,那咱們便不進去了,你去請你家老爺和夫人出來見我們就是。
「咱們這一趟,是為了迎回你家夫人,料想她知道咱們到來,也當會……歡喜無盡。」
周茂當即點頭:「那諸位,且請稍待,我入內通稟。」
他說完之後,躬身一禮,便要走進去。
卻忽然聽到一陣笑聲自遠處而來。
張放和那劍客同時臉色一變。
就見到幾個白衣人飛身而至,片刻已經到了跟前。
張放和劍客對視一眼,一者出拳,一者出劍。
霎時間,拳風劍氣奪天而起。
當先那白衣人,卻是兩掌一探,層層冰晶乍現於虛空之中。
與這劍氣拳風一觸,轟然一聲悶響,強猛的力道四散八方。
散落的拳風,劍氣,以及冰晶,朝著八方橫掃。
一時之間,在場的除了張放和那劍客之外,無一人能夠安然站在當場,全都被這股勁風推的連連後退。
就算是張放和那劍客,也是身軀搖晃。
倒是那半空之中的白衣人,順勢一轉身形,與身後幾個人一起,落在了這院落的圍牆之上。
為首之人微微一笑:
「張莽夫,竹竿劍,經年不見,一見就打,這是什麼道理?」
「……蕭何?
「龍王殿的人為何會在此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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