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王妃卻忽然頓住了。
外面久久都沒有聲音,長安透過窗眼往外看。
「不用看,她已經走了。」封慕白道,「跟過去看看。」
三人將驅蟲藥灑在衣衫上,開門出去,一路上蟲子雖多,碰到他們卻都會自動避開。三人在雍王府轉了一圈,最後在廚房外的雞棚里見到了雍王和花和尚。雞是蟲子的天敵,這些蟲子對雞有天然的畏懼,不敢靠近,這花和尚能想到躲在雞棚里,也不失為一種急智。
「長安姑娘,你過來看看王爺。」花和尚道。
長安這才發現,雍王身上雖無外傷,臉色卻很不對勁,面如金紙,滿頭虛汗,歪在地上單手捂著心口。
長安替他把過脈。
「脈象正常,沒有問題。」
花和尚皺眉道:「可他從剛剛開始,就一直說心絞痛……」
棠棠忽然大步上前,伸手扒開雍王的眼皮,下眼瞼上,浮著一條細細的白線。
「是蠱。」她肯定道。
長安很吃驚,問:「她不是愛著雍王嗎?怎麼連心愛之人也要害?」
棠棠搖搖頭,道:「這是同心蠱。在南疆很常見,很多相愛的青年男女都會來蠱王殿求一對同心蠱,種下蠱的雙方,若是有一人變心,或是死亡,另一人也難以獨活。所以,同心蠱又叫同生共死蠱。雍王之所以會心絞痛,應該是因為玉娘失血過多,命在旦夕了。」
難怪蠱術又被稱作邪術,這也太可怕了!
「王爺……」
雍王妃姍姍來遲。
眾人見到她此時的模樣,都大吃一驚。臉頰凹陷,眼球外凸,皮膚乾癟起皺,臉色差的像是糊了一層白蠟,這哪裡還有半點人的模樣?簡直是一具行走的乾屍。
「玉娘,你……」雍王簡直不敢置信,但他還是從一些容貌特徵中認出了她。
雍王妃也知道現在的自己必定奇醜無比,她不想以這副醜陋的面貌面對心愛之人,可又不願錯失兩人這一點僅存的相處時光。
雍王嘴唇顫了顫,道:「玉娘,我都知道了,你不要再錯下去了。」
「啊,你都知道了啊!」雍王妃輕輕喟嘆一聲,「你都沒有想到,在你面前溫柔善良的王妃,其實一直是個心如蛇蠍的女人吧?知道了這些,王爺是不是特別恨我,厭惡我?」
她笑了笑,乾枯的眼竟流下淚來。
一行血淚。
雍王喉嚨乾澀,啞聲道:「其實我早就知道了,我都知道……我知道蓉蓉、阿香、小蝶、燕兒她們都是你害的,我也知道楓林外以琴聲救我的不是你,是蓉蓉,我早就知道。」
「那你為何……」
雍王苦笑道:「可我心裡愛著你,又怎麼忍心怪你?當年,蓉蓉將真相告訴我時,我也很震驚憤怒,可後來我就想明白了,蓉蓉當年救我,我感激她,卻不可能因為恩情而愛上她,當年我娶你,也只是因為我喜歡你,至於那段美人相救的佳話,不過是錦上添花,讓我相信這段姻緣是天註定罷了。」
他一直愛著她。
雍王妃一顫。
其實她早該明白的,從她給他種下同心蠱開始。若是兩人並不相愛,他們早就死了一萬次了。可惜她太蠢,被謊言蒙蔽了雙眼,釀成今日慘禍。
如果能早一點知道就好了。
知道他愛她,也只愛她,而不是因為那段恩情……
那樣,她就能名正言順理直氣壯地捍衛自己的愛情,而不是靠陰毒卑鄙的手段去害人,以至於造成如今不可挽回的局面。
可惜,一切都太遲了。
「也好,王爺,我們死在一起吧……一起長眠於地下,來世投胎,我要比所有人都更早遇到你,沒有蓉蓉,沒有其他任何人……」
「好,我們一起死。」
雍王強撐著站起來,蹣跚著走到她身邊,緊緊握住她的手。
「玉娘,我們永遠在一起。」
說完這一句,他就支撐不住,軟軟地暈過去。
雍王妃抱住他,哭得撕心裂肺。
明明這樣惡毒的女人,卻有著這樣細膩專注的情感,長安看著她淒楚的側臉,絕望的嘶吼,心中竟有一絲絲憐憫不忍。
這就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吧?
雍王妃忽然抬頭看向棠棠,道:「師姐,不是我要害蓉蓉,是她因妒生怨,先要害我性命,我才動手除了她。」
棠棠第一次沒有反駁。
從雍王與玉娘的對話中,她發現有很多東西超出了她的認知。比如雍王是真心愛著玉娘,又比如蓉蓉早就將事實真相告訴了雍王……
時光是可怕的東西,她在不經意間就能徹底改變一個人,讓人變得面目全非。
蓉蓉,也許早就不是她認識的那個蓉蓉了。
「師姐,我求你件事。」
「你說。」
畢竟同出一門,棠棠對她不可能沒有惻隱之心。
玉娘虛弱道:「我是必死無疑了,可我希望王爺能好好活下去,你幫幫我……」
「好,我盡力。」
棠棠點頭應下,目光卻轉到長安身上,長安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
「你看我幹嘛?」
棠棠道:「同心蠱並非無法可解。種了母蠱之人,會在心臟里結出一顆相思珠,只要另一方能服下這顆相思珠,同心蠱就能解開。」
「既然如此,那你剖開她心臟,把珠子挖出來不就行了?」
「哪那麼容易?」棠棠搖搖頭,「種同心蠱雙方,生死與共,若是在剖心取珠時,玉娘死了,那雍王必定也會死。」
臥槽!
也就是說,必須在剖心取珠時,保證人還活著,她哪有那本事?
「我不行!」她想也不想地拒絕。
棠棠卻理所當然道:「這裡只有你是大夫啊!」
她是大夫也沒法起死回生啊!
長安簡直想翻白眼。
一隻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封慕白道:「去做。你不能拒絕,雍王是溫貴妃獨子,他若是死了,我們全都要給他陪葬。」
全都在逼她。
長安深吸一口氣,道:「我需要一把鋒利的柳葉刀。」
花和尚遞了把刀過來。
這是長安第一次給活人剖腹,可奇怪的是,她竟然極其冷靜,握刀的手又穩又准。刀口刺入皮肉,手腕一轉一拉,輕輕鬆鬆剖開了胸腔。雍王妃的血快被血蠱傘吸盡了,所以沒什麼血流出來。
但剖開胸腔容易,心臟卻很難,必須又快又准,人的心臟一旦受損,死亡必然只在瞬息之間。
所有人的性命都壓在她這一刀上。
她只有一次機會。
她看準方位,迅速下刀,劃開心房,一勾一挑,乾脆利落地割下一顆珠子,立刻餵進雍王嘴裡。
餵完後再去看雍王妃,頓時鬆了口氣,還好,人還活著。
雍王妃將插在手臂上的血蠱傘拔下,交給棠棠,然後躺進雍王懷裡,揚起臉靜靜看著他。
再讓她多看他一眼吧。
第46章 我早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