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傑奉旨查案,迥異於旁人,未曾拘捕刑訊,也沒有牽連蔓延,只是每日在張昌宗的藥材庫房中,與各式各樣的藥材補品為伍,逐一檢測毒性,尤其是陷入嫌疑的麟趾殿、廬陵王府、梁王府、魏王府還有河內王府五家權貴進奉的藥材,單個檢測過了,便排列組合,摻雜在一起檢測,將殿中省尚醫局上上下下折騰得叫苦連天。筆神閣 bishenge.com
看他的架勢,仿佛破案只是次要,查出中毒之因才是主業。
狄仁傑慢悠悠不務正業,武后卻也沒有下詔切責,放任他自行其是。
張昌宗中毒十日後,才重新恢復了一線神智,武后親自前往探視,將張昌宗移到長生院的偏殿,與武后的寢殿長生殿比鄰。
狄仁傑陪同在側,武后全程沒有一言一語過問案情,卻頒下旨意,令左領軍衛大將軍權策,協助狄仁傑查案。
旨意一下,狄仁傑長舒一口氣,他並不吝惜區區神探之名,整日無所事事,拖延案情,只是苦於沒有正當名義結案,難以給各方交代,平息各方揣測,一人計短,二人計長,權策調和陰陽是把好手,有他參與進來,他的壓力大大減輕。
權策出馬查案的消息傳出,朝中各方聞風惕惕,上下相疑,人人自危,尤其是落了嫌疑的五家權貴,都是警鐘長鳴,各自緊鑼密鼓聯絡布置,籌劃應對,相互之間敵意漸濃,疑慮日深,嚴防死守,界限分明,生怕被幕後黑手嫁禍栽贓。
河內王武懿宗外出打獵,帶著愛妾同行,誤將愛妾看做野鹿,一箭射去,香消玉殞,他傷心至極,好幾日茶飯不思,長吁短嘆,還請了詩文高手作詩追念,只是他這番做作,卻瞞不過有心人,那愛妾出自韋氏遠支,是房州所贈。
鳳閣侍郎宗秦客在朝會之上,為河內王武懿宗聲援,助他以金吾衛大將軍兼任少府監,掌握皇家內庫,成了少府丞武崇行的頂頭上司,在此敏感節點,引發恩主梁王武三思猜忌,毫不遲疑令人彈劾宗秦客貪瀆怠慢,德不配位,將他還沒有坐熱乎的相位罷去,趕回天官侍郎任上,倉皇無地。
地官侍郎韋汛謹小慎微,戰戰兢兢履職,受命前往鳳閣請命,不敢進宰相豆盧欽望的籤押房,隔窗與他答對公務,聲音大得出奇,唯恐沒人聽見。
朝中上下利劍高懸,暗流洶湧,動輒得咎,權策尚未出手,各方權貴已然大逞機心,針尖對麥芒,自相夷戮煎迫,暗鬥之下,遭流放貶官的朝臣不下數十人。
神都的空氣驟然緊張。
高安公主府,高朋滿座,親友雲集,其樂融融。
今日是王暉之子王曉的百歲。
王曉看上去塊頭頗大,方面大耳的面相,虎頭虎腦,肉嘟嘟的,才三個多月,就伸胳膊伸腿,拳打腳踢,很有一番霸王風範,見不少人圍著自己,更是興奮得了不得,張著沒牙的小嘴兒啊啊直叫喚,在母親懷中拱來拱去,一刻也不肯安分。
義陽公主等人見狀都是咯咯直笑,頗為喜愛。
「鬧騰得緊,也不知撿的誰的性子」高安公主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卻伸手將權策攬在懷中,「大郎我兒,你來,多與這皮猴兒親近親近,也讓他沾沾你的本事才氣」
權策笑吟吟湊上前去,用一根手指牽著王曉的小手,低頭與他對視,王曉盯著他看了許久,突然咯咯笑出聲來,手腳一齊胡亂用力,憨態可掬。
權策伸出手,小心翼翼將他抱了起來,雙臂輕輕晃動,像是一條搖搖船,王曉顯然很喜歡這個小遊戲,興奮得手臂不停舞動,清脆的笑聲未曾停止過。
旁邊的王暉看得眼熱不已,他這長子落地,從來都拒絕他的懷抱,想來今日喜慶,能多給幾分顏面,試探著伸出手去,王曉當即晴轉暴雨,嗚哇大哭。
權策轉了個圈,王曉看不到自家父親了,立時便停下了啼哭,自顧自抓撓著權策衣衫上的盤扣,頗為得趣兒。
王暉訕訕然撓頭,可憐巴巴的模樣,逗得一旁的長輩又是一通戲謔打趣。
正在熱鬧的時候,絕地來到大堂外,請了侍女向千金公主傳訊。
千金公主向外看了一眼,蓮步輕移,湊到權策身邊,輕笑著道,「大郎,快將小郎君還給高安,她可是眼睛都移不開了呢」
權策順著她的視線,瞧見了絕地,順勢將王曉遞給旁邊的高安公主,團團拱手作揖,「姨母,母親,諸位長輩,孩兒去去就回」
「我兒且去,只是莫誤了時辰,傍晚要給小郎君剪髮,你要回來觀禮」義陽公主提醒了句。
權策應下,緩步走出,千金公主隨同在側。
兩人離開高安公主府,去了千金公主府。
「權郎君,久仰大名」一路經了多次襲殺驚魂,張易之聲音平穩清晰,頗為誠摯,面容憔悴不堪,卻五官秀挺,衣衫有些破爛,卻乾淨整潔,身形勻稱挺拔,依稀可見往日風華。
「張五郎,我也聽說過你許多次」權策伸伸手,請他落座,看了看他腰間懸著的紫色長簫,笑了笑,「五郎可是愛好曲藝?」
「不過是雕蟲小技,比不得權郎君譜寫曲譜的功力」張易之謙遜以對,「權郎君此番煞費苦心見召,所為何事?」
「當初請你來,是因聽聞神都有人慾對你兄弟不利」權策長長嘆息。
張易之濃眉一軒,眼底有幾分質疑之色,「我兄弟二人?六郎在宮中,有人算計,還則罷了,我一介草民,哪裡上得誰家台盤,值得算計一回?」
「神都風大,步步驚心」權策望著他的眼睛,拿了一封信,猶豫了下,交給張易之,喟然道,「節哀」
張易之接過信,三兩下撕扯開,草草一看,如遭雷擊,手一松,信紙潸然落下,別了家人踏上神都之路,豈料轉眼竟成永訣,雙眼泛起血紅之色,仇恨的火苗在周身亂竄,一把揪住權策的衣領,嘶聲道,「為何?是誰?是不是你?」
權策搖搖頭,聲音冰冷如故,「幾日前,令弟張都尉,在宮中中了劇毒,眼下雖已無性命之憂,卻遭難不淺……想想你這一路遭際,我說有人慾對你兄弟二人不利,你還不信麼?」
張易之呼吸陡然急促起來,彷徨無措,眼前閃過一路上為他而死的護衛們,伏地大哭,額頭在地上猛地撞了幾下,又猛地抬了起來,血污滿臉,眼中精光逼人,「不對,你,為何要幫我們?」
權策扯了扯嘴角,滿面蕭索,半真半假地道,「我沒有幫你們,我幫的是自己,有你們在,興許,我能多活兩年」
「那,權郎君,我能做什麼?」張易之也不知信了沒有,追問道。
權策仰起臉,不答,千金公主上前,抱著他的頭,輕輕為他揉按額頭,冷聲道,「我可保舉你入仕為官,過個三五年,許是能穿上緋袍,也可送你入宮侍奉陛下,能混成什麼模樣,只看你的造化能耐,你作何選擇?」
張易之聽她偌大口氣,艱難地吞下了一口唾沫,「你,是何人?」
「我封號千金」
「千金公主?」張易之大驚,她進門便不曾就座,一直站在權策側後服侍他,以為是個侍女之流,卻不料竟是當朝一品公主。
只這一刻,他信了權策說的大部分話,他若有心害他們兄弟,卻不必如此大費周章,只袖手旁觀便是,想到家門已滅,親弟在宮中徘徊生死,他肝腸寸斷,與生存比起來,些許抱負,所謂氣節,不值一提。
張易之雙膝跪地,闔上雙目,任清淚在俊秀的面龐上蜿蜒流下。
「我入宮」
(本章完)
。
第448章 青萍之末(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