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挺不錯的!」陶夢阮將瓷碗接過來,捏著瓷勺在碗裡慢慢的攪了攪,嗯,某種藥汁的味道越發濃郁了。陶夢阮悠悠的笑著,柔和的聲音道:「夢然妹妹從前給姐姐熬湯,也是這麼做的嗎?」
「……」陶夢然一愣,有些不明白陶夢阮的意思,卻聽陶夢阮接著說:「夢然妹妹年紀小,連糖和鹽都分不清楚,以後還是莫要往廚房那等煙熏火燎的地方跑的好,小心,引、火、燒、身!」
「……」陶夢然只覺得被陶夢阮的氣勢壓得沒了力氣,結結巴巴道:「我、我不知道阮姐姐在說什麼,我只是想讓阮姐姐嘗嘗我的手藝……」
陶夢阮清清淡淡的看她,聽了片刻,道:「五嬸嬸沒有兒女,將你當親女兒疼愛,這次來,若非五嬸嬸提了,你以為你一個偏遠的旁支能在我的及笄宴上面露臉?你不知感激也就罷了,還要連累她嗎?」
「陶夢阮,就算你是陶家嫡支的大小姐,就算你是官家千金,你也不能這麼說我!」陶夢然猛地站直身子,「你憑什麼說我求著來!憑什麼說我連累五嬸嬸!」
「嗤——」陶夢阮輕笑一聲,「陶夢然,臉面不是別人給的,是自己掙的,你來我家做客,我們拿客禮待著,可有半點怠慢?可你給我這個主人家下藥,真的是一個做客的人該做的嗎?我不願傷五嬸嬸的面子,才沒有將大夫請來,不然,你以為這是多麼高明的手段?」
「你胡說什麼!我沒有下毒!」陶夢然緊張的捏緊了手,心裡卻一陣打鼓,藥是她在揚州就準備好的,專門尋了隱秘的人弄來的,並不多,對方也保證了,便是大夫也查不出問題來。可陶夢阮怎麼知道湯裡面動了手腳?她是極謹慎的人,湯是她親手熬的,連貼身的丫頭都不知道此事。
「下到湯里的藥檢查不出來,不過,雪蛤上面的藥,大約隨便就能檢查出來吧!鈴兒手裡的拿包雪蛤應該是要送給我的吧,這藥喝上一次沒什麼用,你給我送那麼多也算下了血本了,怎麼?真要我請大夫來驗看?」陶夢阮臉上帶笑,眼裡卻沒有半點溫度。敢給她使陰招的人多了,但使了陰招還敢給她發脾氣的,陶夢然算是第一個,她到底是哪裡來的底氣呢!
被陶夢阮完全戳穿了,陶夢然自然是不敢請大夫的,尋藥的時候確實說了下在湯里誰也發現不了,便是日後請大夫請脈都不會發現,可並沒有說沒有煮過的粉末人家也發現不了,陶夢然確實不敢冒這個險,深深吸了兩口氣,陶夢然依然要在嘴巴上找回些面子:「既然堂姐看不上我的手藝,我也不求堂姐賞臉,且看日後吧!」
碧雲和小滿氣得臉色漲紅,世上怎麼會有臉皮這麼厚的人,明明算計姑娘,姑娘念著親戚的面子,沒有讓她沒臉,她居然還要給姑娘安個高傲看不起親戚的名聲。
陶夢阮倒是沒怎麼在意,陶夢然在陶五嬸面前裝,在他們家裝,裝了那麼久,本又不是性格綿軟的人,最後爆發也並不奇怪,只是多半要到陶五嬸面前告個狀。陶夢阮倒是不在意陶夢然抹黑她,但她也知道,陶家人丁本來就不旺,如今關係近些感情又好的也就陶五叔和另外兩家,鬧開了父親怕要傷心,想了想,陶夢阮還是叫人將桌上沒收走的一碗湯裝起來,叫碧雲給葛氏送去。
晚間家宴的時候,陶五嬸臉色果然不好看,但看向陶夢阮卻有幾分愧疚,而陶夢然並沒有出現。陶夢阮便猜想難道葛氏告訴陶五嬸了?
本來陶夢阮沒有留證據,就是不打算在這件事上糾纏的意思,但不想壞了兩家關係,所以將湯送給葛氏希望她想法子圓過來。然而,陶夢阮只知道那湯里的藥,若非唐家這般專業研究藥物這麼多年,輕易瞧不出來,卻不知道那藥在內宅里用得多了,葛氏身邊的婆子只嗅一嗅就看出了問題所在。葛氏知道陶五嬸的性子,也知道她唯一的女兒早早夭折了,拿陶夢然當女兒看,可陶夢阮也是她的命根子,她咽不下這口氣,還是悄悄尋陶五嬸將事情說清楚了。
陶五嬸嫁到陶家三十年了,只生得一個女兒,還沒有留住,陶夢然雖是旁支女兒,但陶夢然的娘是陶五嬸的庶妹,兩人關係好,她也將陶夢然當女兒看,陶夢然長到這麼大,在陶五嬸家中的時間比自己家都多。可就是她看大的女兒,眼前乖乖的,私下裡卻做出這樣的事,這叫她哪來的臉面見葛氏這個多年的妯娌?陶夢然才十三歲,怎麼能想出這麼陰毒的手段!
送走了陶家親戚們,陶靜軒忙著衙門的事,葛氏便準備著過年。今年就他們三個主子,年過得也冷清,等年後陶少成幾個回來,才熱鬧起來。
陶夢阮三月出嫁,但要到京城準備嫁妝等事物,雖然早就在準備,但還需做最後的規整,靖國公府那邊也該走最後幾道婚禮的程序了,總不能只是叫陶少成夫婦頂著。這樣一來,最後決定下來,葛氏和陶夢阮跟陶少成夫婦一起進京,因為陶少成正月二十便要回去銷假,一家子過了初十就啟程了。
陶少安鬧著要同去,但陶靜軒之前檢查陶少安的功課,發現這一年多來,陶少安的功課荒疏了許多,哪能由著陶少安跟著葛氏他們跑,直接將他留了下來,說是等三月里同他一道進京。
江南春早,過了年之後天氣依然冷,但已經不下雪了,臨水的地方還能見到幾棵嫩綠的草芽。然而,一路往北走,天氣月發冷不說,風還大,一掀帘子刺骨的冷。人多了坐在一起能暖和點,秦氏抱著陽哥兒跟葛氏和陶夢阮坐在一起,陶少成一個男子,只得自己坐一輛馬車。至於說騎馬,雖然騎馬比較帥氣、雖然陶少成也會騎馬,但這種天氣之下,陶少成還是明智的沒敢挑戰。
陶夢阮一行緊趕慢趕,但客觀條件之下也快不了多少,趕到京城正好十九的下午,馬車走到城門下,正有風塵僕僕的一主一仆翻身下馬,那動作算是十分利索,可惜人都是灰頭土臉的,幾乎認不出人來。
陶夢阮沒認出人來,人家倒是先認出陶少成來了,上前打招呼,道:「陶兄也是今日剛到!」
陶少成聽他開口說話,才認出人來,還有些猶豫,道:「你是,岳臨風岳兄?」
「……」岳臨風臉色一僵,「在黃羊鎮遇到一個賣身葬父的姑娘,起了憐憫之心,花了些功夫安頓她,這才耽擱了時間,只得騎馬趕路……」
「岳兄真是憐香惜玉!」因為葛婷的緣故,陶少成本來對岳臨風就沒什麼好感,嗯,憐憫人家賣身葬父,風流才子的老土段子,活該累得要死要活!
岳臨風聽出了陶少成語氣里不大明顯的嘲諷,眸光暗了暗,自從葛婷意外身亡之後,葛家不用說,沒把他視作仇人也不遠了。連帶的,葛家的親舊,對岳臨風也沒什麼好感,更別說葛家的姻親,岳臨風這才發現,岳家的權勢淡了,單單聲望,在京中實在沒有多少用處。
陶少成見岳臨風默然,同來接人的管家說了兩句話,向岳臨風道:「時辰不早了,在下要先護送家人先回府,岳兄請自便。」
岳臨風拱拱手,讓陶少成先走,微微垂下的眸子中一陣扭曲。跟在岳臨風旁邊的護衛默默地垂著頭,心裡吐槽著自家公子對陶公子炫耀什麼不好,偏提那黃羊鎮賣身葬父的事,忘了人家表妹去年才因為自加公子的緣故慘死嗎?能給好臉色才怪!
岳臨風此時滿身風塵,臉上什麼表情其實不大看得出來,但還是調整了一下表情,才帶著護衛進了城。岳臨風早前來是在葛家住著的,但後來要留在京城備考,就將京中的宅子打掃出來了住著,宅子是早年岳家在京城做官時置下的,雖然老舊了些,但修繕一番也算很好的宅子了。
再回到京城,陶夢阮居然有種回到家的感覺。揚州的祖宅她沒有去過,杭州的宅子雖然住的不短,但那是給官員準備的宅子,雖說不差,但人一茬一茬的換,住著沒什麼歸屬感,對於陶夢阮來說,自然是京中的陶府才算是家。
陶少成一回來就得趕回衙署去銷假,新進的進士要麼在六部實習,要麼在翰林院熬資歷,不過都屬於有人帶做些公文整理、文獻整理什麼的工作。因為工作不算繁重,皇帝還體恤新進的進士頭一年總要跟祖宗們匯報一聲,年假放得也長,正式的官員們是十五就開始辦公的。
才剛剛收假,陶少成也忙碌得很,而葛氏則帶著秦氏和陶夢阮,先回娘家拜訪葛家。
陶夢阮給葛老夫人和韓氏見了禮,又見過了幾個嫂嫂,跟葛婧和葛蘭打了招呼,才在葛氏身邊坐下。玲姐兒還記得陶夢阮,挪到陶夢阮身邊,道:「表姑姑,玲姐兒聞到果果的味道了!」
「……」陶夢阮扯扯嘴角,還在正月里,陶夢阮出門都帶了些自己做的水果糖,跟這個時代常見的飴糖有些不同,沒想到小侄女一來就發現了。
葛老夫人被玲姐兒的童言童語逗得笑了,道:「阮兒這麼大了,還愛吃糖果嗎?」
陶夢阮一面從荷包里拿出糖果分給幾個小的,一面回答葛老夫人的話,道:「阮兒這麼大了,可不愛吃糖了,但過年這些時候,經常要各家做客,帶著哄小孩子的。」
「聞著這香味,跟尋常的糖果有些不同呢!表妹的糖果是自己做的嗎?」楊氏玲姐兒拿著糖果從旁邊過,楊氏嗅了嗅,淡淡的水果香有些誘人,竟有些想嘗嘗。
陶夢阮見楊氏想嘗嘗的模樣,看向葛氏,還是葛老夫人解釋道:「你二表嫂有孕了,這些時候正是挑剔的時候,你那糖果不如分些給你二表嫂?」
陶夢阮見楊氏微紅的臉,糖果不是什麼大的物件,不過人家有孕了,還是小心些好,便道:「我叫人往糖裡面試著加了果醬,為了放得久一些,還添了些東西,二表嫂若是喜歡,我將方子送來,二表嫂再斟酌著做些吧!」
葛老夫人想想也有理,便點頭道:「也好。」
葛老夫人年紀大了,話也多了些,陶夢阮他們才從南邊回來,算是拜年,一一見過人之後,便將其他人都打發出去了,只留了葛氏說話。陶夢阮被葛婧拉著,叫了葛蘭一起到她的院子裡說話。
陶夢阮見到葛婧,小心地避過了嫁人這個話題,葛氏常跟葛老夫人有書信往來,年前還提到葛婧的親事還沒有著落。但見到葛婧,看上去倒像是比別人更看得開些,到了她屋子裡,拿了些點心果子招待陶夢阮。
葛姝出嫁了,葛茵送走了,葛婷死了,葛家這一輩的女孩子,就葛婧和葛蘭還在家裡住著,葛蘭年紀還小,又是庶出,一向安安靜靜的不多話,跟了過來也只是安靜的拿果子吃,不怎麼說話。葛婧簡單提了些過年的趣事,說道葛姝,突然道:「對了,前些日子才得了消息,芊芊姐有了身孕了,這事還沒往外說,咱們這邊先得的消息,我先告訴你一聲,免得春日宴的時候你沒個底。」
陶夢阮倒是沒有多驚訝,有葛姝的前車之鑑,不管是葛姝還是葛芊芊都會有所防備,葛芊芊有了身孕也不算什麼意外之事。說到春日宴,陶夢阮這才想起來,每年春天的時候,皇帝要做郊祀、祭天等等一系列的祈福活動,皇后也要召集命婦們,搞一搞親蠶什麼的儀式。到太子妃頭上,則是主持春日宴,邀請的大多是未出嫁的姑娘家,明面上說是與民同樂,完了之後總有那麼幾個嫁入高門甚至宗室的。
這春日宴的規格比尋常的賞花會高得多,尋常人家連帖子都接不到,就算侯門世家,一家也就一張帖子,葛家前兩年也就一年一張帖子。庶女自然沒有那機會,那時葛婷還小,都是葛姝和葛婧輪著去的,今年自然也是葛婧去。
從前陶靜軒在京城的時候,陶靜軒官位不夠,沒那機會,官位升上去之後,又外放做官去了,去年陶夢阮倒是收到了一張帖子,被寧陽郡主拽著去莊子上小住,又沒去成,今年若沒有意外,應該是能去了。陶夢阮對這種宴會沒有多少期待,但她今年要嫁入靖國公府,總不能一直活在傳說當中,這一場宴會還是得走一走。
葛婧特意將這事告訴陶夢阮,自然是怕她不知道這件事,讓人當槍使。春日宴規格高,想嫁入高門的姑娘家多了,可不是每個人都是良善的,何況地點在太子府上,難免就要扯上些其他的關係,稍微忽略了一點,都可能招致禍害。葛婧能將這事告訴她,陶夢阮感激的點點頭,道:「幸虧你告訴我,我聽說去年時有位姑娘險些害得明側妃小產,最後只得出家了去。」
這事葛婧也知道,去年因為葛婷的死,春日宴晉陽侯府是推掉了的,不過這事不是小事,前因後果不用怎麼打聽也都能聽到。只是明側妃當時雖然沒有小產,過後孩子還是沒能保住,至今太子府上依然一個孩子都沒有,葛芊芊肚子裡的這個,恐怕也得有九九八十一難要闖。
「今日瞧著三表嫂憔悴了許多,這是怎麼了?三表哥不是都已經升了五品將軍了嗎?」陶夢阮今日見到劉氏憔悴的模樣還有些驚訝,先前劉氏生下孩子,身子虛弱的時候,還每日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生龍活虎的鬧騰,如今看著身體好了些,孩子看上去也健康多了,葛蘊也升官了,怎麼反倒憔悴了。
「哎!」提到這個,葛婧嘆了口氣,「三哥這次回來,還帶了一房妾室回來,是三哥長官的養女,聽說救過三哥的性命,又對三哥傾心,於是那位長官就將她許給了三哥。咱們這樣的人家沒有立平妻的,她也願意做妾,三哥對她也有些情分,何況回來的時候人都有了身孕了,祖母就答應了。」
「那三嫂呢?」上回劉氏大鬧喜宴的事陶夢阮還記憶猶新,這回劉氏反倒安安靜靜的接受了?
「我也奇怪呢!」葛婧也想不明白,「聽說三哥帶了一房妾室回來,三嫂丟下孩子就出來質問三哥,可不知為何,一句話都沒說,只跟三哥對視了一回,就沉默回去了。後來三嫂也不鬧了,那莫姨娘敬茶的時候,三嫂也接了茶就喝了,也不跟三哥吵,就守著平姐兒過日子,每日除了請安,都不在外面走動。」
陶夢阮隱約明白些什麼,劉氏每次鬧騰,但對葛蘊的情分是不作假的。只是大約一直沒有安全感,總是疑神疑鬼的,她針對陶夢阮、針對別人,與其說無理取鬧,倒不如說是在試探葛蘊。陶夢阮前世沒有嫁過人,可也知道,夫妻之間不是商場上行走,一次次的試探,等探到對方的底線時,夫妻情分也差不多磨光了。
第一百零一章 再回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