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氏設宴的小雅宴是在一處水榭,名曰蓮緋閣,三面臨水,一處連堤,堤上青柳倒垂,綠草茵茵。
水榭周圍卻是玉蓮淺緋,碧葉連天,置身在荷塘水榭中倒是清淨嫻雅,偶有蜻蜓點水,落在掩映的清波緋蓮中,盪起層層漣漪。
沈嫿一入堤岸,跟在身後的木葵原本還在絮絮叨叨的說表小姐怎麼能這般素麵朝天的來見蕭家眾姐妹。
就算上個戰場將士也要磨刀霍霍,女兒家的臉面便是利器,定是要好好裝扮一番,明艷照人,殺她們個片甲不留。
沈嫿笑了,只道,「女為知己者容,又不是去見兒郎。再說女子間爭奇鬥豔的,豈不是互相殘殺?」
根本就是隨意應付「難纏葵」的搪塞話,那木葵卻是想歪了,笑嘻嘻的恍然說等少將軍回來一定會將表姑娘打扮的更加如花似玉,讓咱們少將軍瞧了表小姐立刻「丟盔卸甲」。
虧的是沈嫿在男學子堆兒經過風浪的,面上不見波瀾,卻是差點悶出一口內血,也不好澄清給木葵說你想多了,便是起身。
因著黃氏周到,提前半個時辰就派丫鬟去各個苑兒里一一傳話,大約是專門留了時間讓各苑的小姐可以下了學堂有充足的時間收拾打扮自個兒,沈嫿沒有特意裝扮,便是要來的早些。
此時的木葵卻緊閉了嘴巴,手臂一攔,示意表小姐止了步子,她側身凝眉,耳朵靈敏的抖動不停,就像一隻耳狐,沈嫿心知這木葵耳力過人定是聽到什麼要緊事,心領神會的也不打攪她。
便是老老實實的站在一旁也試著聽上一二,只聽見不遠處水榭中有少女在竊竊私語,大約說的什麼她也是聽不太清楚,但那三三兩兩的笑聲充斥著得意嘲諷卻是清晰入耳,其中一道嬌嬌氣氣的笑聲沈嫿尤為熟悉,便是外祖母疼愛的喬墨蘭。
「真是卑鄙無恥!」木葵收了耳朵冷著小臉突然氣憤的罵了一聲。
沈嫿不急不躁,先捂住木葵鼓著腮幫子的嘴,讓她注意免得讓人聽見惹出是非,她現在可沒能力護她們周全,低了聲音問:「你可聽到了什麼?」
木葵冷哼,心裡將那水榭中的三位小姐鄙視了一番,便附在沈嫿的耳邊將剛才聽到的仔仔細細說了一通,最後握拳道:「表小姐不必憂心,有木葵在,決不讓她們欺負了去。」
沈嫿認真想了想,「你現在在侯府當差,還是收斂下的好,一會兒我自會小心,你在旁靜靜候著,千萬別插手,我自有分寸。」
「木葵是將軍府的人,又不是侯府的丫鬟,不怕得罪了她們。」木葵呲了呲牙,瞪著那處不願這麼饒過。
這丫頭別看平日笑嘻嘻的懵懂少女樣子,極愛倒弄胭脂水粉,珠釵步搖,倒是個俠肝義膽的真性情,沈嫿問過她們怎麼會到將軍府當差,木葵、木槿倒是沒有隱瞞什麼,細細的說了身世。
二人原本是大戶人家管事的庶出姐妹,爹爹本就不疼不愛,因為當年廢太子一案受到諸多牽連,爹爹為逃命丟下她們,只帶了嫡出的哥哥姐姐匆忙出逃。
她們二人卻被官衙抓起來,隨著定罪的女家眷手銬腳鐐的送去南疆戍邊軍營充做官妓,本以為要任人踐踏。
幸而蕭繹那時接手了南疆軍務,將這靡靡的軍妓營取締,讓這些罪婦去地里和將士一起種水稻、樹苗,軍營里幫著做飯。
冬日替上前線的士兵們縫補禦寒棉衣,雖然是體力活兒卻比那榻間的「體力活」要活的尊嚴許多。
但也有人無視蕭繹軍令,私下將她們繼續當做軍妓肆意騎跨,木氏姐妹因為年輕嬌美便是被一個副將軍爺盯上了。
蕭繹當時正好路過想加固城牆巡視的偏僻了些,瞧見這等事情發生,陰冷著面容舉起刀劍便砍下了那副將的頭顱,算是就地低□□。
當時惹了一批正與蕭家軍磨合的南疆將領的不滿,齊齊來了軍營討伐蕭繹隨意斬殺將領的罪狀。
因為在大梁軍妓營是被默認合法的,取締就算了竟然還殺人,蕭將軍卻早有準備設下鴻門宴。
雖說最後是以刀劍逼迫這些將領低頭,但當時的一句話卻問的他們各個啞口無言——若我蕭繹當時救下的是你們的妻兒,各位將軍可還會提著劍私闖進本帥的營帳?
沈嫿終於知道蕭繹為何能在南疆之地得了民眾的心,這般正經的蕭將軍,可不就是這些人敬仰的大英雄,然而,為何自個兒私下見到的蕭將軍卻是個輕薄人的浪蕩子?
「木葵,你若真心將我視為小姐,就聽我一次,我自有分寸,一會兒你只當幫我一個忙自可。」
沈嫿嘴角一彎,眼睫明亮,便是也附在木葵的耳邊細細低語,木葵一聽,微微瞪大了眼睛,隨即就是得意的一笑。
心道咱們這表小姐看著嫻靜的狠,倒是……不容小覷呀,作勢福了福身子滿意的應聲,「表小姐厲害,木葵一定謹遵小姐的吩咐。」
「什麼好事,瞧連妹妹身邊的丫鬟都喜滋滋的。」這突然出聲的黃氏在丫鬟婆子的擁簇下步履婀娜的走過來。
世子夫人難免排場要大一些,想到剛才木葵和木槿還打算也把排場擺大一些,沈嫿就一陣頭疼唏噓,擺了主子的架子才呵斥的身後一干人泱泱回了麒麟居。
這般來見蕭家姐妹,沈嫿覺得還是低調些的好,所以就連今日穿的衣裳也極為淡雅,只是件素雅蘭花的輕紗襦裙,大約是她們以後能不與自己往來親密是最好,只需做到君子之交淡如水。
沈嫿面對春風一般的黃氏自然不能張嘴就說出真相,「嫿一想到能與眾姐妹們日後嬉笑相處,自然是心裡高興的緊,倒是剛才在表嫂面前失了態。」
「妹妹是獨女,這般激動也是情有可原。」
沈嫿抬眼瞧見,黃氏身後還帶著三位吃零嘴的小姐,跟那煜哥兒一般吃的滿嘴滿地的碎渣渣,都是清一色花苞頭的小女娃,想是幾人還小便約著一起來的,也好看管她們。
緊接著跟來的是一個年紀十五六歲的女子,個子高挑,倒和沈嫿身量相似,黃氏笑著說,「也是巧了,都聚在這裡了,我先給嫿妹妹你介紹下,這是你大表姐,靜妤。」
蕭靜妤聞聲清淡的與沈嫿點頭。
沈嫿聽過蕭靜妤,是木槿在收到黃氏的邀請後,詢問了宴會是何意?去幾人?即便木槿不問,來傳話的丫鬟也是要按照世子夫人的吩咐說的明明白白的,木槿怕沈嫿有些記不住人,便一一的提前與沈嫿講了講蕭家的八位小姐。
蕭靜妤是陳氏與蕭景舟的長女,極受蕭侯爺的疼愛,比之與陳氏所生二女,蕭景舟確實偏愛長女一些。
而陳氏卻與蕭侯爺相反,與蕭靜妤關係並不太親昵。
只因為這位嫡出小姐「惡名在外」,出格的很,這位蕭大小姐確實與那些閨中的世家小姐極為不同,喜好遊走山川大河,常常女扮男裝的出入侯府,都不算什麼秘密。
這點實在讓陳氏有點匪夷所思,想不到自個兒恪守女則,怎麼會生出這等女兒家讓人笑話。
有次她便是偷偷的收拾了包裹,消失了整整一年才回來。
倒是月月有寄信報平安,信中才知大女兒跟著商隊去了西域遊歷,陳氏是又氣又恨,對外只說是大女兒身子孱弱得了病,所以蕭靜妤消失一年裡,陳氏的心都快操碎了,下定決心女兒一回來就要給她定下一門親事,興許有了夫家,生了孩兒便能收住性子。
如今蕭靜妤年方十八了,還未成婚,一般的世家小姐十五歲及笄,便是要定親成婚的,再拖的久些,也就是十六成婚。
可蕭靜妤今年十八,算是京中難得的大姑娘了,誰人提起蕭大小姐,不暗暗戳下陳氏的脊梁骨。
道是將門之後果然家教不凡,教養的女兒家都是真真的與別家不同的,還有陳氏本就是庶出,極為敏感這點兒,最怕聽到那些貴婦人們私下議論她的家教問題。
若是一般的家世拖到現在估計就無人敢上門提親了,可蕭靜妤身份不同,侯府嫡長女,爹爹是戶部侍郎,哥哥是掌管京中職權的少將軍,陳家現在也是如日中天,乃是出了一門相國,誰不想攀上這門親事,提親的仍然絡繹不絕,裡面更不乏有些大好的英年才俊。
偏偏蕭靜妤做主慣了,都瞧不上,挑來挑去選了裴太傅家的嫡二子,聽說是個命不久矣的病秧子,身子弱的很,還是個天殘,倒是生的模樣俊朗。
蕭景舟和蕭老夫人叫過來幾番勸說,覺得小姑娘是被皮相迷惑了。
她還小不知這婚後生活不僅僅是靠男子相貌維持的,也是柴米油鹽,大戶人家自然是不用管這些,可夫妻床榻間的恩愛必不可少,這天殘怎麼能治好?那是一輩子活寡呀!
連陳氏也拍著板子直說不同意,畢竟是身子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兒,再疏遠也是頭一胎的女兒,小時候也是疼過愛過的,只是漸漸長大,蕭靜妤愈發與母親疏遠。
陳氏有時候想要是只生了二女兒倒是順心許多,這一個個的都是前世來討債的吧,只有這個時候陳氏才真切的感受到那果然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呀,該還的孽債一分都逃不掉。
好在蕭靜妤六月便要成婚,陳氏這幾日忙的很,盡心為女兒置辦嫁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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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接風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