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其英眉宇閃過一抹愕然,旋即哈哈笑道:
「祝姑娘鐵了心要給白兄弟捧場,我只能做這個棒打鴛鴦的惡人了,冰裂紋的寶鋼扳指,也是一樣稀罕物。」
祝靈兒背著雙手,眉眼彎彎如月牙兒:
「戰場上常說驕兵必敗,宋二公子你太輕敵了,白七郎猿臂舒展,氣力過人,又持一口硬弓,未必贏不了。」
宋其英眼神玩味兒,似乎並不覺得白啟能用硬弓斗贏自個兒的軟弓。
祝靈兒這話講得太過外行,射箭不是比誰拉弓如滿月,做到概無虛發才叫厲害。
儘管跑馬場四周燃起火把,可冷風呼嘯搖曳晃動,仍舊顯得十分昏暗。
這種糟糕的環境下,站在百步開外,射藝過人的魚欄少東家何泰都不敢保證必中。
更遑論頭一回拿弓射箭的白七郎!
宋其英拍了拍手,叫人立起兩個塗有紅漆的皮革箭靶。
隨後抄起那口軟弓,沉腰坐馬,五指扣出鳳眼,氣力貫通雙臂,一撒一放,弓弦彈動,發出近乎斷裂的「喀嚓」聲響。
咄!
那支羽箭正中靶心,尾端劇烈晃動!
從搭弓、捏箭、再到撒放,一氣呵成,乾脆利落,可見射藝之精深。
宋其英隨手丟開那口廢掉的軟弓,目視還在跟何泰討教技巧的白啟:
「白七郎,你能不脫靶,我就算你贏,如何?」
白啟搖頭:
「那多沒意思,既然是賭局,大家合該盡興,宋二公子過分讓著我,便不好玩了。」
何泰雙手抱胸,教完白啟該如何開弓發力之後,他就一言不發,強忍住開口的衝動。
這時候風勢正猛,颳得十幾根火把狂舞,茫茫夜色如水波抖動,晃得雙目游移不定。
僅從天時上,白七郎就已經輸了。
又讓宋其英出一次風頭!
何泰長吁嘆氣。
「宋其英的武功未必在我之上,但射術確實驚人,尤其那雙能在黑暗視物的鷹眼,令他如虎添翼。
我優勢在於筋骨養得好,猿臂善射,又有龍形馬步,並非毫無勝算不……」
白啟心思沉靜,不用連珠箭的比法打賭,就是避開宋其英的長處。
他調勻呼吸,運轉金丹大壯功的溫吞吐納,全身氣血好像放緩,雙目聚精會神,一動不動定在百步開外的紅漆靶心上。
不知過去多久,五指握住那口牛角硬弓,待到風聲一住,猛地揚起,另一隻手如同撈月抽出羽箭,推上弓弦。
結實飽滿的筋肉伸縮,陡地發力!
牛筋鞣製的弓弦發出「嗤嗤」爆響,像是把空氣都切開!
白啟大喝一聲,胸背腰腹擰成大塊,以龍形為根基,連接成整體。
仿佛人身也成了一張大弓,狠狠地絞纏震盪。
崩!
羽箭快若電光石火,直接命中紅漆正中!
同時射穿厚實堅韌的皮革箭靶,沒入更深的夜色!
「承讓了,宋二公子。」
白啟長呼一口氣,幾乎凝住的氣血倏然奔涌,從舒張的毛孔散發滾滾熱力。
他感到全身各處隨著那口牛角硬弓的撒放,緊緊地虬結交錯,再使勁彈抖開來,好像粗鐵胚子敲打出雜質,讓淬鍊堅韌的大塊筋膜有種異樣舒爽。
「難怪武行常有開弓練力的說法,確實管用。」
把牛角硬弓交還,白啟眼皮跳動,似是看到墨籙中又有光點沉浮。
「龍庭最精銳的府兵,其中善射之士,據說可以做到穿七札,也就是一箭貫七層甲衣。
白七郎這氣力,遠勝於一練入門,幾乎比擬大成了。
穿七札可能言過其實,但貫三層甲應當沒問題。」
何泰倒吸一口涼氣,眼中閃過濃重的驚訝。
他瞧出白啟射藝確實平平,只是憑藉猿臂優勢,拉弓射箭比尋常人更穩,才中得靶心。
可立在百步之外,木質羽箭穿靶而出,足見筋骨之強,膂力之猛。
果然,能被教頭收入門下,絕非平庸之輩。
此前還是過於看輕白七郎了。
「白兄弟,真不愧天生的猿臂,握弓就能射!」
宋其英望著穿出空洞的紅漆箭靶怔了一怔,過了片刻,僵硬的臉色方才恢復正常。
「這一局,是我輸了。」
這位柴市的二公子頗為大方,倒也沒耍賴或者糾纏。
立刻叫人牽來那匹追風馬,就要抵給白啟。
「多虧白七郎幫奴家保住這枚扳指。」
祝靈兒笑嘻嘻道:
「猿臂,硬弓,好馬,正缺這樣一枚小玩意兒,我有成人之美,白七郎可願全此心乎?」
瞥了一眼肉痛不已的宋其英,何泰憋悶的心情瞬間好轉,隨著附和起鬨:
「禮尚往來,白七郎也該送出一樣,與祝姑娘交換才是。」
白啟權當沒聽見,謝過祝靈兒的好意,隨後牽來那匹追風馬:
「少東家,我家貧,恐怕養不起好馬,你不妨幫個忙?」
何泰愣了一下,以白記魚檔的興隆生意,蓋個馬廄請幾個馬夫,有什麼難的。
如今,白七郎卻要把到手的追風馬交給他。
莫非……自個兒的拉攏起效了?
比起宋其英這等沒前程的貨色。
白七郎更看好我?
這位魚欄少東家面露喜色,考慮著是否真把家裡那口鐵梨木弓,送給白啟,更進一步。
「這有何難,只是白七郎你好不容易贏了賭局,賭注給何某人拿了,讓人讓人說我占便宜。」
何泰酷愛騎射,對於寶弓好馬皆是心熱。
眼下,白啟給他這麼大一份厚禮,他卻不曉得該怎麼還了。
「不瞞少東家,你手中那份趕山秘訣,我頗感興趣,但請一觀。」
白啟要的就是這個效果,順勢提出要求。
作為打漁人,追風馬暫時用處不大,交換與山靈溝通的玄奇秘訣,倒也合算。
而且,他並沒說送給何泰,只是寄養,等啥時候買了更大的宅子,請幾個馬夫照看,再牽回來。
如此一想,還能節省不少花銷。
真是贏麻了!
「白七郎太客氣了,這匹追風馬借我騎一陣子,趕山秘訣的原本你儘管拿去。」
何泰擺擺手,滿口答應。
隨著火把燒得焦黑,跑馬場的風波就此結束。
賭局一勝一負,宋其英的心情也不見低落,反而興致勃勃拉著白啟,約定下次再切磋連珠箭與騎射術,想看看猿臂與鷹視,到底哪個更勝一籌。
一行人回到篝火面前,開始享用隨從切好裝盤的烤羊羔。
「一張牛角硬弓,冰裂紋的精鋼扳指,還有一份趕山秘訣……通過這次賭局,我也算小小的顯露本事,撐住通文館弟子的名頭了。」
白啟分出小半羊羔肉給阿弟白明,旁邊的蝦頭也得了一份,埋頭吭哧吭哧大快朵頤。
他心想,跟著一幫富哥來往,收穫當真豐厚,時不時就能爆金幣。
篝火堆周圍的坐席上,作陪的有兩人。
一個是莊主宋仲平,另一個是被叫做「參把子」的老頭兒。
大家聊著天南地北的奇聞異事,年輕人的見識終究比不過長輩,各自聽得津津有味。
比如獵戶攆山頗多講究,其中之一,就是打樹皮。
深山老林,成群結隊打野,難免撞個對面,產生誤會,進而結下樑子。
所以就有打樹皮的規矩。
獵戶砍下二尺來長的樹皮,將其做個標記,告訴別人,這塊是自個兒的地盤,莫要再進。
「五百里山道的寶藥、寶植眾多,小老兒爺爺輩就開始傳,有千年的人參娃娃成精了,可惜至今沒誰挖得到。」
所謂參把子,就是採藥人的頭兒,也是能與山靈溝通的長者,很受尊重。
「據說那是一顆七品葉的大野參,想要采入手,須得趁其不注意,綁上紅繩,不然它一鑽進土裡就跑了。
這種天材地寶,講究一個緣分……」
白明眼神閃爍,用手指偷偷戳了戳大口吃羊肉的蝦頭:
「蝦哥,你有沒有帶紅繩子?」
蝦頭滿嘴都是油花兒,四下張望兩眼,小聲道:
「我又不是大姑娘,哪能隨身戴這個。
不過我褲頭是紅色的,你要的話,等下給你扯點。」
白明小臉露出嫌棄神色,勉為其難點點頭。
阿兄說過,機會這種東西,往往是留給有準備的人!
隨身備一條紅繩子,總歸沒壞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