蘑菇林里。
所謂的蘑菇林,其實並非是由蘑菇構成的樹林,而是指由蘑菇岩構成的石林。
這種岩石上面大,下面小,看上去就像朵巨大的蘑菇。這樣的造型源於岩石底部遭到某種苔蘚的緩慢侵蝕,而這種被稱作「tarafjjak」的苔蘚,是整個深淵裡含糖量最高的植物。
阿斯克以前在遊戲世界裡,就曾在品嘗過這道深淵特色美食。吃起來有點兒像是甜菜,甜脆爽口。
當然,如今他是沒機會吃了。
跟著米婭再次傳送到蘑菇林某處,左側突然一聲爆炸般的巨響,煙塵便急速地騰空而起。
巨大的地龍裂痕飛快地蔓延襲來,伴隨著兩邊的蘑菇岩如多米諾骨牌般接連不斷的倒下。
風暴般極速旋轉的黑霧半神緊跟在地龍之後,某種黯淡顏色的領域環繞在它的身邊,任何進入領域的碎石飛塵都瞬間汽化為一道白霧,在揮發前隱隱形成驚恐的人臉輪廓。
影魔領主伽魔多,儼然在剛抵達此處時便開啟領域,以100%全功率向眾人發起了攻擊。
米婭帶著卡佩當即消失在原地。蜜兒則是伸手進虛空,用力拉出某個人影來。
平行世界的伽魔多。
換做任何一個職業選手在這裡,哪怕並不知曉命運法則的存在,當看到蜜兒憑空拉出人影的時候,必然第一時間就朝她發動攻擊。
這叫「打斷召喚」。不僅僅是職業選手,甚至連不少高水平的職業玩家也知道這點。
然而半神boss卻不可能清楚這點的。畢竟深淵沒有網際網路,也沒有論壇,更沒有幾百萬的玩家每天十幾個小時泡在遊戲世界裡面,研究每一個招數的細節,每一個戰術的適用範圍,以及每一種打法的特徵和優劣。
這些半神只曉得悶頭升級。
因此,當平行世界的影魔領主於黑霧裡湧出,並且在伊甸之果的控制下,和正牌伽魔多殺作一團的時候,後者的反應是懵逼的,而很快就變為難以置信和氣急敗壞起來。
地震、黑霧與領域對撞,當場便打了個旗鼓相當,破壞性的衝擊波四散開來,將周圍的一切都捲入到徹底的毀滅里去。
蜜兒站在遠處的一座蘑菇岩邊上,全神貫注地控制著平行世界的影魔領主。
從平行世界拉人,是命運法則本身的能力;但讓拉過來的這個人「乖乖聽話」,則是伊甸之果才具備的特殊效果。
由於這方面是依賴外物而非自身,因此蜜兒也沒法像調動法則能力般,心隨意轉指如臂使地指揮這個有敵意的影魔領主,只能集中靈性配合伊甸之果來強行控制它的心神。
突然間,她的身後浮現出細長的鬼影來。
神秘人穆拉法克驟然出現在她的身後,無數的線團從他的袍袖裡衝出,直直地捆向蜜兒的周身。
毫無疑問,只要將這個半精靈少女制服,纏住伽魔多的那個冒牌半神也就不攻自破了。
下一秒,阿斯克便閃現在蜜兒身前,劍光一閃,切斷了這些詭異的「線團」。
他順勢挺劍突刺,又快又急地刺向穆拉法克的前胸。後者早就有所準備,由密密麻麻的線條組成的領域閃電般散開,然後從兩邊向著阿斯克洶湧壓去,就要當場將他壓成碎片。
阿斯克變刺為斬,手腕微旋輕輕一抖,那些線條編織的領域就被他輕而易舉地切開。緊接著,又一個少女身影閃現在阿斯克的前方,正好落在了他切開領域後的空隙里。
米婭用漣漪之劍突然瞬移近身,驚得穆拉法克立刻開啟了身軀概念化。
畢竟,倘若這小姑娘也擁有那種能直接將殺傷力作用於生命的劍術,加上對面年輕男人能切斷法則技能的奇詭能力,不概念化身體是絕對扛不住的。
穆拉法克本能地下了這個判斷,身軀也由血肉急速轉為概念,然而對方手中短刀卻並未向他疾刺或劈砍過來,而是迅速在空中畫了一個大圓,這是……
等穆拉法克反應過來那是什麼的時候,才發覺自己已經身處於戰場的遠處了。
那是黑洞法則!對方故意突然傳送到身前,嚇得自己連忙概念化身體進行防守,結果卻被對方套了一個黑洞,直接就丟到戰場外面去了!
陰險!實在是陰險!
即便在深淵以詭計多端的神秘人穆拉法克,此時驟然醒悟過來,也不得不驚嘆於對方的心計手段。
先是上次故意展露出詭異的劍術,活活重創了影魔領主伽魔多,讓兩位半神都意識到對方擁有能威脅到自身的詭異手段,並且產生了提防警惕的強烈心理。
然後再利用神出鬼沒的傳送能力,驟然閃現在自己面前,通過驚嚇施壓來逼迫自己下意識選擇防禦。
結果卻是將自己丟出戰場……穆拉法克到此時哪裡還不明白,對方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和他們硬拼,早就打好了逃跑的主意。
只是在被兩位半神追上後,故意擺出全力反撲的姿態,好讓兩位半神產生忌憚和優先自保的想法從而搶出了再次傳送跑路的時間。
現在再回去,想必對方肯定早就不在現場了。
幾分鐘後,穆拉法克回到戰場,果然便看見那些人早已無影無蹤,只有影魔領主伽魔多以一記迅猛威赫的震懾攻擊,擊破了對面和它長得一模一樣的半神。
「哼!冒牌貨終歸是冒牌貨。」踩在消散的黑霧上面,伽魔多用沙啞的聲音輕蔑說道,似乎虐殺這個敵人讓他也消氣了很多。
穆拉法克:………………
他當然知道,這是因為操縱者本人也跑路了,導致這個被召喚出來的虛假半神失去控制,才會被伽魔多如此輕易就擊殺的。
但事到如今,他也只能雞賊地假裝不知道這點,恭維般附和說道:
「不愧是統率一億三千萬影魔的領主伽魔多大人,這種召喚出來的虛假半神根本不是您的對手。」
「廢話!」伽魔多怒罵出聲,然而穆拉法克卻曉得他其實對這番話極為受用,因此便趁機說道:
「對方顯然已經技窮,否則也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逃跑。接下來我們只需繼續施壓追殺,便能將這些狡詐的人類給滅掉。」
「唔。」伽魔多卻似乎有些猶豫,「都已經追到蘑菇林了,想來他們已經被嚇破了膽,以後未必再敢回大溶洞裡來……」
穆拉法克暗叫了聲不好,因為他察覺這殘暴無腦的影魔領主,似乎已經有了撤退的意思了,連忙勸阻說道:
「伽魔多大人!您別忘了那合én的體內,可是儲存著幾乎海量的古代知識!若是將他放跑回主位面,讓古代知識被人類教廷獲取到,他們的軍事實力,以及對深淵的情報掌控程度就會大大提升!」
「到時候監視人組織直接突入大溶洞,一口氣建立起幾百座科研所,我們這樣的異族哪裡還有容身的餘地呢?您忘了一千多年前的人類遠征軍了?」
「哼!他們如今早就沒那個水平了!」伽魔多色厲內荏地說道,然而心裡卻開始發虛起來。
他當然沒忘記一千年前的那場噩夢,來自主位面的人類遠征軍突然打破了深淵的寧靜。
那時他還是一個普通的影魔,並不清楚深淵正在面對怎樣可怕的敵人。
直到幾千發鑽地核彈貫穿岩壁,直接炸出了如今的寂靜之海,巨大的振動波和噪音幾乎從不停歇這才讓幾乎一盤散沙的深淵種族們集體狂亂起來。
只是在巨大的實力差距下,即便是聯合起來反抗也逃不了可悲的結局。暗精靈、影魔、毒蜥……所有深淵種族在戰敗後都被屠殺了一遍,少量的倖存者也逃到了下層寂靜之海和大溶洞,瑟瑟發抖躲在深處不敢出來露面。
那些人類還時不時下來犁庭掃穴,將能找到的深淵種族個體都抓回去,說是用來做什麼「科學實驗」,結果沒有一個能活著回來的。
古代人類……他們那強大而充滿美感的軍事力量,根據穆拉法克所說其來源正是所謂的「科學」,相關奧秘就儲存在那個合én體內。
這讓伽魔多的心裡生起強烈的懊悔與痴迷。他懊悔於沒有早點將科研所奪取下來,連帶著還可以撬開合én的嘴巴,讓他用所謂的「科學」來換取自己的性命。
而深深植根在他心中的,古代人類那幾乎可以毀天滅地的能力,則更是讓他痴迷其中無法自拔。
「追!」終究還是重新燃起的貪慾勝過了恐懼,影魔領主伽魔多惡狠狠地說道。
「請讓我為您引路。」穆拉法克見欺騙生效,立刻恭維般地彎下腰去。
事實上,他當然遠遠比伽魔多更了解「科學」是個什麼東西,那是人類文明特有的傳承體系,先代人將畢生研究的自然規律,濃縮成一段文字或一小節課程,將其留給後來者傳承下去。
研究規律,認識規律,利用規律,這是所謂的「科學」本身的含義。
然而這玩意只適用於古代人類,他們壽命短暫,繁殖力強,不具備靈性且無法直接感悟法則,所以才要靠「科學」來研究、記載並傳承這些知識,避免它們在個體死後就被遺忘在時間裡。
半神當然不需要科學,因為半神自己的壽命就極其悠長。與其花大量的時間(幾十年)去研究一門學科,還不如直接用少量時間(幾年)來感悟自身法則,後者更能顯著提升半神的實力,其變強效率和前者相比根本是天壤之別。
所以這玩意對半神就是雞肋。如果不是穆拉法克自己正在修習某種特殊的法則能力,需要獲取到大量純粹而無用的信息,他根本也不會把主意打到那個合én身上。
如今看來,哄騙伽魔多的方案非常順利,倒是捕捉合én的計劃屢屢失敗,讓他也稍微有些煩悶起來。
傳送。
傳送。
傳送。
米婭不知道帶眾人傳送了多少次。即便是擁有空間親和的被動技能,她也扛不住將近千次的連續傳送。
好在阿斯克掠奪了她的漣漪之劍,也就可以幫助分擔她的傳送壓力。
從蘑菇林的底層傳送到上層後,穴居人部落的人煙也漸漸稠密起來。
按這個速率下去,最多再傳送十次便能抵達守望鎮,那裡是由監視人組織所掌控的人類據點,深淵的最頂層,通往主位面的入口,前世遊戲世界裡深淵位面的「新手村」。
到了那裡就安全了。
阿斯克正要帶領眾人繼續傳送,突然便聽見遠處傳來驚喜的叫喊聲:
「喂,那個!你是阿斯克對吧?阿斯克,米婭和蜜兒?」
阿斯克轉頭一看,便發覺是位不認識的陌生人類半神,正一邊揮手一邊朝他們跑來。
「你是?」他稍稍遲疑,便駐足停下問道。
「格拉切。我是第四紀的半神,『霜巨人』格拉切。」這位陌生半神似乎是位諾曼人,有著霜白色的凌亂頭髮和絡腮鬍子,「在守望鎮的酒館裡,有人托我來找你們。」
「找我們?誰?」阿斯克有些發愣。他下意識便想到是蒼青之劍的其他姑娘們,然而她們應該不知道如何抵達深淵才對。
「嘿嘿。」那半神笑了幾聲,也懶得解釋更多。
他之所以能最先找到三人,全靠了某個和他私下關係密切的穴居人奸商。
這傢伙在寂靜之海那邊有些門路,剛好遇到兩位半神正在襲擊暗精靈聚居點,暗精靈這邊也是強者盡出被迫抵禦,而神殿空虛無人看守,這傢伙便趁亂順了一些東西出來,送到守望鎮讓他幫忙脫手換錢。
正好,這位人類半神也從酒館老闆娘那裡領了任務,要找一個誤入深淵的,帶著兩名小女孩的年輕男人,便順口將此事告知了穴居人奸商。
結果對方便說道:我聽說那兩個半神似乎是在追殺什麼人類,或許就是你要找的人也說不定哩!
穴居人奸商只是隨口一說,他卻立刻有些上心,於是追問了許多細節,得知對方是一路從下層往上逃的,心裡便大致有數了。
如果真是他要找的那三名人類,肯定是一路馬不停蹄直衝守望鎮的,深淵其他地方不可能有人類的容身之處。
於是他便從守望鎮下到蘑菇林,打算繼續潛入寂靜之海,看看能不能撞大運碰到這些逃亡者結果居然真的在蘑菇林遇到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