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砸在信上的兩滴淚,孟行微心緒複雜。

    小師妹被帶回劍派的這一百多年裡,每天不是悶在鑄器閣里,就是去山間打轉。

    除了這兩樣,鮮少看她對其他事提起什麼興趣。

    是個沉默純粹的性子。

    與她相反,劍派弟子多好鬥,每日提劍打打殺殺是常有的事。因此同門時常擔憂她,就怕她受著什麼欺負。

    怕什麼來什麼,她偏偏喜歡上了無上派的大弟子,溫鶴嶺。

    眼下又說出些巫召野和溫鶴嶺相像的怪話。

    還尤是一雙眉眼?

    除了都有一雙眉毛一對眼,那倆師兄弟還能有什麼相似的地方。

    難不成是痴戀到出現癔症了?

    孟行微覺得這事兒有些嚴重。

    但自小看到大的人,疼惜居多,說不出什麼難聽重話。

    況且師尊前兩天閉關,還不知道何時能出來。

    也罷。

    她的視線落在那封信上。

    至少現在找到了其他法子。

    比起溫鶴嶺,巫召野一副少年心性,到底要好上許多。就盼著他爭氣些,哪怕能幫著分散走些許注意力也好。

    孟行微送完信就走了,桑褚玉拿信回屋。

    時間推移,鐵砧台上斷成兩截的鐵器再沒恢復。

    這辦法竟然還真有效?

    桑褚玉像是找著了什麼快速通關的捷徑。

    光是太衍劍派就有一兩百人,要是男女皆可,又不怕彼此發現,她能說上一兩百聲「像他」。

    不過現在她已經摸索出了點兒門道。

    首先,依著裴雪盡剛才那話的意思,「替身對象」需要和溫鶴嶺存在某種關聯。

    譬如師出同門。

    但這關聯似還能憑空捏造。

    剛才她胡謅了句兩人眉眼相像,竟也起效了。

    桑褚玉拆開信。

    這些事暫不多想,還是得先逮著巫召野多薅點兒虐心值才行。

    跟她想的一樣,巫召野送來的是一封「戰書」。

    信上言辭簡單,約她今日在太衍劍派和無上派之間的句慈崖頂切磋。

    所以他在山下徘徊了十多天,就為送這封戰書?

    直接用傳音符說一聲不就行了麼。

    粗略收拾了番鑄器閣,她使了兩道瞬移符,冒著小雪趕去句慈崖。

    到時,她隔著亂雪看見了崖頂涼亭底下的巫召野。

    那少年身量高,一頭烏髮用銀色系帶束成高馬尾,系帶底下還墜了兩個小鈴鐺——她聽人提過一嘴,那鈴鐺裡頭不知藏了蠱蟲還是毒粉,總之輕易碰不得。

    他穿的是無上派統一的白袍宗服,但寬袖被他用護臂緊箍著,顯得格外利落。衣袍上還用銀線繡了楓葉、月亮等圖案。他出身自幽熒一族,據說這些圖案是幽熒族最喜愛的紋樣。

    許是聽見身後響動,巫召野轉過身。

    佩在左耳的銀環隨之搖晃兩陣,折出銀芒。

    「桑!褚!玉!」

    巫召野箭步流星,隨他走動,臂上銀環撞出清脆聲響。

    他站在她身前,一雙桃花目挑著笑。

    「怎這般磨磨蹭蹭?我午時下的戰書,這會兒才來。別不是想等雪把我埋了,再來個不戰而勝?」

    桑褚玉點點頭,轉身。

    巫召野「誒」了兩聲,步伐輕快地躍至她身前,擋住去路。

    「你去哪兒?」

    桑褚玉慢慢吞吞地抬頭:「走。」

    「往哪兒走?」

    「回去。」

    「回去做什麼?」

    「等。」桑褚玉聲音平淡,「等雪埋了你,再過來。」

    巫召野被她氣笑了:「你故意的是不是?」

    她那些同門師兄姐都當她是個好欺負的呆子,天天想著法兒地護著她。可他觀察了一二十年,早看出來了——這人看著像是把紙做的劍,軟趴趴、冷淡淡,其實壞水全悶在了肚裡,平時也不願落著什麼下風。

    桑褚玉點頭:「有點兒故意。」

    快十年了。

    也不知道他抽什麼風,這十年間光是戰書就下了百封不止。

    她記得他是三十多年前入的無上派,剛開始的十多年間兩人沒什麼交際,也不熟。

    直到十幾年前一位師兄拿著她鑄的劍,在秘境裡越階殺了只中階魔物,巫召野恰好也在,一回來就順藤摸瓜找上了她。

    當日的他同現在一樣氣盛,見了她就拔出把木劍:「那把影月劍是你打的?是把好劍,能鑄得此等好劍,想來也能用劍。不若咱倆打一場,看誰的劍更利。」

    桑褚玉根本不認得什麼月影劍。

    她鑄的劍多了去了,哪知道那些個師兄師姐都給劍取了什麼名字?

    加上那會兒她剛好在鑄靈器,掃了眼他手中木劍,只當他是來鬧事的,也懶得看他:「不認識你,再吵連你也一起鑄了。」


    也不知這話有什麼稀奇,引得他大笑不止,連劍都險些拿不穩。

    從那往後,巫召野就開始下戰書了。

    一封接一封,跟雪花似的往鑄器閣飄。

    桑褚玉一封都沒回過,卻也不嫌他煩——「引火柴」盼多不盼少嘛。

    而且她聽從師尊叮囑,很少離開劍派,幾乎沒怎麼見過外頭的光景。但和巫召野相熟後,他每次來都會帶些新鮮玩意兒或是有趣見聞。

    就如眼下,巫召野遞出一樣東西。

    並道:「之前你不是說想要惡鬼的牙齒?這次去萬魂秘境,恰好撿著了一枚——你看看品相怎麼樣。」

    桑褚玉接過,摩挲著那鬼牙。

    瑩潤光滑,色澤白淨,鬼氣也充足。如果打磨了鑲嵌在劍柄上,定能起到保護劍主魂氣的效果。

    「很不錯。」她道。

    「不錯就好。」巫召野拔出腰間的楓木劍,「鬼牙也拿了,現在能跟我打了吧。」

    桑褚玉仔細將鬼牙上的碎雪拂淨,遞出:「你先拿回去,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為何?」巫召野微怔。

    「先前有樁重要的事我給忘了,但剛才不知是因為你的哪句話或是哪個動作,竟記起零星半點兒。我想著再重複一遍方才的話,說不定能記起來。」

    巫召野將信將疑地接過:「很重要?」

    「很重要。」

    「那行。」他思忖片刻,跟方才一樣遞出鬼牙,重複道,「之前你不是說想要惡鬼的牙齒?這次去萬魂秘境,恰好撿著了一枚——你看看品相怎麼樣。」

    桑褚玉卻沒接。

    「不看。」她道,語氣不見丁點兒起伏。

    巫召野默了瞬,回過神:「耍我是吧。」

    哪來什麼重要的事,分明是借著由子又把鬼牙還給他,好推掉切磋。

    桑褚玉轉身:「要沒其他的事兒,我先走了。」

    「等等,」巫召野拋出鬼牙,恰好落在她懷中。隨後收手,雙臂一環,「送出去的東西哪有往回收的道理?你不願打,也成,但要應我一樁事。」

    桑褚玉捏著那枚鬼牙,問:「何事?」

    「就」巫召野難得露出猶豫神情,似在為難怎麼開口,「這兩天——不,這半個月,你別來無上派,山門都別進。」

    桑褚玉:「」

    她看著很閒嗎?

    雖不知他為什麼提這要求,但她還是道:「往後一月你們宗都沒人要鑄靈器。若要修補,自然也是拿到我這兒來。」

    言外之意,就是她沒有去無上派的理由。

    「我不是說這事兒。」

    巫召野的神情中陡然透出股惱怒意味——這算得頗為出奇了,畢竟他平日裡常以一副朗快的笑模樣示人。

    但很快他就斂下惱色。

    「算了,總之你別來,成麼?」

    桑褚玉隨口應了聲好。

    也是等她轉過身走了,巫召野這才隔著茫茫雪風望向她。

    她似乎向來不愛拘著自己,就連頭髮也僅是拿根朱紅的繫繩束著。

    太衍和無上離得近,四周多山,他常在山間碰著她。

    上回看見她時是個好晴天。

    他在樹上練習御風術,紛亂的樹葉被輕風吹得搖搖晃晃。隔著縫隙,他看見她騎了頭野豹子,漫無目的地在山間閒逛,身邊還跟著好幾隻平時兇猛可怖的小獸。

    林間隨處可見的藤蔓被她編織成藤環,用些花簡單點綴了便戴在頭上。那些三兩日就枯竭了的花則製成了乾花,做成手環或耳墜。

    他無意撞見過同門的師姐妹聊起她,說是她的許多衣裳都是拿花汁染的,圖案不規矩,模樣卻漂亮,送了她們好一些,頗受喜愛。

    據說離近了還能聞見那股清淺花香,揮之不散。

    不過他向來不敢靠她太近,至今也不知是真是假。

    巫召野正看著,迎面雪風忽吹來什麼。

    他下意識接住,攤開手。

    是半截耳墜——用鈴蘭乾花做的,大概風大,吹掉了一小簇。

    他行事向來意氣率任,此刻神情中卻浮現出一絲茫然的慌意。

    手裡的花一旦握得緊些,就跟炭火一樣發燙。

    那方,走出幾步的桑褚玉都已經拿出瞬移符了,卻又忽然停下。

    就因裴雪盡突然提醒了她一句:「虐心值沒漲。」

    嚯!

    差點忘了正事。

    桑褚玉頓住,回身看向巫召野。

    望了片刻,她忽道:「你的眼睛」

    巫召野掃了眼她那斷了一截的耳墜,下意識將右手負在身後,神情坦然:「眼睛怎麼了?」

    桑褚玉垂下眼帘,露出副黯然神情,搖頭。

    「沒什麼。」她移開眼神,語氣微有些發顫,「就是太像了。」

    話落,她就得到了虐心值增加的提醒。

    巫召野卻是一臉疑色。

    他眼睛怎麼了?

    太像了?太香了?還是太想了?

    什麼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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