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虎山範圍極廣,葉千秋帶著吳靈素落下雲端,來到一片山林之中。
落地之後,吳靈素心裡感慨不已,從泱州到劍州,若是乘船坐車,快馬加鞭,快則一旬,慢則二十天,但掌教真人帶著他騰雲駕霧,不過一日,便到了龍虎山,這般神通,當真是神仙手段。
吳靈素本就是龍虎山弟子,自然熟知龍虎山天師府坐落在何處。
當年離開龍虎山的時候,吳靈素就發誓總有一日要風風光光的回到龍虎山。
只是這麼多年過去了,在外行走多年,他創立神霄派,經營出了自己的勢力之後,越來越明白,想要靠自己的力量風風光光的走一遭龍虎山,怕是一件十分不容易的事。
想通過旁門左道證得長生大真人,著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過,好在他吳靈素運氣不錯。
先有趙玉台,後有葉千秋。
葉千秋雖然比趙玉台更狠辣,讓自己損失了一個兒子,但是只要自己活著,兒子就可以再生。
而腳踏龍虎的機會,這輩子可能就這麼一次。
吳靈素深吸了一口氣,轉頭和一旁的葉千秋說道:「掌教,龍虎山底蘊深厚,咱們今日?」
葉千秋聞言,微微一笑,道:「把你的心放回肚子裡。」
吳靈素道:「弟子也算是出身龍虎山,有些事,弟子還是清楚的,掌教此番上龍虎山,定然是石破天驚的大事。」
「弟子有些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葉千秋笑道:「講。」
吳靈素道:「龍虎山除了四大天師之外,應該還有那不出世的人物。」
「當年人屠徐驍率數千鐵騎兵臨山腳,龍虎山希字輩第一人趙希翼也不曾離開襄樊三萬六千周天大醮,四大天師里也只是去了兩位。」
「近二十年趙丹坪在京城做成了那青詞宰相,與羽衣卿相趙丹霞南北交相輝映。」
「國子監左祭酒桓溫與當朝首輔張巨鹿師出同門,道同政合,兩人親如兄弟,唯獨在一事上意見分歧,世人皆知張首輔獨尊儒術,貶斥佛道,而正統儒家出身的桓溫則十分推崇黃老清淨,在京城裡與趙丹坪相交甚深。」
「趙丹坪雖身在天師府千里之外,但依舊管著龍虎山教規教戒與齋醮科儀兩大門類。」
「趙丹霞對外統領天下道門,對內僅是象徵性管教教理,至於修煉方術,名義上由老天師趙希夷統率,實則交由幾位靜字輩打理具體事宜。」
「據弟子所知,天師府負責府門接待的是趙家宗親趙靜沉,被天子賞紫賜號的白煜負責學說論辯,經常開壇講經說道,與白蓮先生同是外姓道人的齊仙俠只管練劍,以及偶爾傳授靜字輩以下道士劍術。」
「天師府各脈同氣連枝,各自榮華,相輔相成,才有今日龍虎山黃紫顯貴的大好時光。」
葉千秋聞言,笑道:「看來你對天師府還真是了解不少。」
「你說的也不算錯,天師府的確是花團錦簇,但越是花團錦簇,就越是危機暗藏,你只看到了天師府的表象吶。」
「五十年前有齊玄幀力壓天師府,如今靜字輩中仙道有白蓮先生,武道有齊仙俠,皆是外姓,不論機緣還是道法,趙氏宗親根本都無法並肩,這些年期間勾心鬥角,未必比俗世家族少了去,若非天師府憂慮主弱枝強,趙丹坪何至於去做那滑稽可笑的青辭宰相。」
吳靈素低頭道:「弟子慚愧。」
「弟子在前帶路。」
葉千秋搖了搖頭,道:「無須那麼麻煩,且在這裡等等,馬上就會有人來接。」
吳靈素有些詫異,難道龍虎山上的人已經知道他們來了?
就在吳靈素疑惑的時候。
只聽得葉千秋張口道:「青城山神霄派葉千秋初至龍虎山拜會,冒昧打擾還請諸位天師海涵。」
「青城山神霄派葉千秋初至龍虎山拜會,冒昧打擾還請諸位天師海涵。」
葉千秋的聲音飄蕩而去,響徹雲霄,八方皆聞。
吳靈素心神震顫,心中忍不住激動萬分。
這才是長生大真人的風範。
開口就直指龍虎山四大天師。
龍虎山的這幫人可以瞧不上他吳靈素,但如今神霄派的天已經變了,陸地神仙來訪,誰敢不敬三分?
就是龍虎山也一樣!
……
龍虎山。
天師府,玉皇殿。
一條古碑綿延的碑廊之中,其中一座青玉大碑獨茂碑林,高達三丈,乃第四代龍虎山祖師遷至此地樹立,上書紫霄福地四字,傳聞與徽山牯牛大崗「獨享陸地清福」共成子母碑。
此時,一名穿正黃色尊貴道袍的道人站在碑頂,遙望雲錦山中。
那道人一臉凝重,碑腳站著三位都上了年歲的老道,穿戴各有特色,最年長者鬚髮如雪,涼鞋淨襪,身上只是一件尋常的魚肚白蘇紗道袍,並不怎麼出彩,但好歹披了件出塵的方士鶴氅,隱約有幾分得證大道的長生氣派。
年齡次之的老道就要邋遢太多,一件青布厚棉袍子,可見污漬斑斑,似乎怕冷,腳上踏著一雙厚底暖鞋,加以棉布裹腿,讓人好奇這老道如何有資格站在這天師府內宅。
剩下一位,內袍正黃,外罩了一件紫色大褂,華美尊貴到了極點。
天師府宗室嫡系可穿黃,龍虎山寥寥無幾的尊貴真人可披紫,可以黃紫於一身的道士,唯有道門掌教趙丹霞一人。
與天子同姓的四位大天師齊聚一堂,這是自從外姓人齊玄幀白日飛升以後就很少出現的情況。
一生中大半時間都在閉關圖破關的趙希翼,才氣超群卻生性散淡的趙希摶,道門領袖趙丹霞,擅寫青詞雄文的趙丹坪。
今日終於聚集在了一起。
雲錦山中,傳來的動靜不僅是山上的弟子都聽到了,便是那徽山大雪坪中的軒轅家人都聽的真真切切,更何況是四大天師。
趙丹坪站在高處,遙望雲錦山中,想要看清楚近來在江湖上聲名大顯的神霄掌教葉千秋到底是何等人物,竟然敢堂而皇之的帶吳靈素這個傢伙來拜山。
趙希摶看趙丹坪一臉急切凝重,一副為老不尊的模樣,笑得不行。
趙丹霞與父親趙希翼相視一笑,且不說境界高低,養氣功夫差不多算天下無敵。
趙希摶年輕時候就與侄子趙丹坪不親,總覺得這孩子打小就不討喜,陰沉沉的,沒半點趙姓子孫的大氣。
因此老天師從不掩飾對趙丹霞的偏愛,趙希摶趙丹坪叔侄二人可以說是命理相剋,雖有至親至近的血緣關係,但雙方見面都沒好臉色。
這趟趙丹坪離京回家,大半原因是為了和兄長商討如何應對朝廷最新幾項政事,帝國版圖改制,道門原本二十四治區必然要尾隨其後作出修改,再者設立僧正一職後,崇玄署極有可能脫離鴻臚寺。
佛道之爭,教義之爭在表,氣運之爭在里,絲毫馬虎不得,有了僧正,就等於朝廷強行選出官方認可的佛頭,屆時勢必要與道教祖庭的掌教趙丹霞一爭高下。
小半原因是那北涼世子快到龍虎山,加上北涼王徐驍在京城掀起大波瀾,趙丹坪對姓徐的全無好感,未嘗沒有回天師府藉機懲戒那年輕世子的意圖。
只是沒想到,沒等來北涼世子,卻是先等來了近來在江湖上聲名鵲起的神霄掌教真人葉千秋。
如今江湖瘋傳,這位神霄掌教葉真人是實打實的陸地神仙之境。
此人與北涼世子徐鳳年同游數日,還在替徐鳳年擋下了殺身之禍,甚至轟殺了皇帝的私生子。
如今,這葉千秋拜山,定然是不懷好意。
此時,只聽得趙希摶道:「趙丹坪,還站著祖師爺的石碑上頭做啥,人家馬上就來了,一會兒你想怎麼看怎麼看,想看多久就看多久。」
趙丹坪冷哼一聲,飄下石碑落地。
飛躍碑頂,本就於禮不合,只是一回來就碰到這葉千秋拜山,有點上頭,才顧不得身份忌諱,現在稍稍冷靜下來,趙丹坪也就不再堅持。
趙希翼雙手插袖,道:「大家對這位葉大真人有多少了解?」
最富仙家氣態的趙丹霞點頭道:「了解談不上,此人仿佛突然就從世上冒出來一般,一出世,短短几次出手,展露出的實力一次比一次強橫。」
「襄樊城外,蘆葦盪一戰,更是輕而易舉的轟殺帶著符甲的趙楷還有那王明寅。」
「江湖傳聞此人已經是陸地神仙之境,我看應該是盛名之下無虛士。」
趙希翼面有戚容:「禍福無門唯人是召,古人警語,不可不察啊。」
「今日這葉千秋上山,還帶了一個吳靈素,來者不善啊。」
「不過,他終究只是一人而已。」
「丹坪,一會兒,你收斂些,別讓人家小覷了咱。」
趙丹坪雖說性格偏激,但道法武功心智才氣俱是當世一流,聽聞父親提醒,立馬靜心凝神,頓時鋒芒斂盡。
天師府傳承一千六百年,多數情況是代代父子相傳,掌教天師若無子嗣,便由兄弟叔侄繼承,絕無外姓道人或者女子接任的先例。
上任掌教天師趙希慈膝下便無子嗣,當初是由弟弟趙希摶或者侄子趙丹霞還是趙丹坪接過清治都功印、鎮運劍、泰皇經籙三件法器,天師府的意見並不統一。
山上一位德高望重的老祖宗本意是讓趙希摶接過大任,趙希摶也乾脆,直接逃下山去逍遙江湖了,撂下一句傳我不如傳丹霞,這才有了趙丹霞做掌教的局面。
當年趙丹坪去京城,未嘗沒有賭氣的意思。
武當山的掌教可遠比不得天師府掌教,後者五百年來一直公認是南方道教的祖庭,武當山王重樓死後讓來讓去,在龍虎山許多道士看來不過是撐死了區區一山掌教,爭了也沒意思,怎可與天師府相提並論,若是五百年前的那個武當還差不多。
所幸天師府在趙丹霞手上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一舉成為天下全部道門領袖,本意是要在天子腳下自立門戶的趙丹坪才真正低頭,故而父親趙希翼才有那一番福禍無門的凌厲說辭。
趙丹坪冷淡道:「姓葉的帶著吳靈素那個玩意兒堂而皇之的來拜山,絕非善茬。」
「天師府的面子可不能丟。」
趙丹霞輕聲微笑道:「面子這東西,在丹霞這邊丟了,就由丹坪在京城那邊多多撿起便是,能者多勞,大哥在這裡先告罪一聲。」
「大哥你這潑皮無賴的說法,成何體統。」
趙丹坪無奈道,語氣不再一味刻板生硬,這些年離開龍虎山,在天子身側豈會是簡單的書寫青詞遇到諸多因緣巧合,體悟天道,才有了拂塵破百甲,與黑衣僧人楊太機鋒相爭。
趙丹坪的性格逐漸通透如意起來,不再像壯年時候那般激烈,動輒要與人玉石俱焚。
這要擱在十幾年前,趙丹坪早就一馬當先,親自下山先給姓葉的一個下馬威了。
趙希摶嘖嘖道:「姓葉的若真是陸地神仙,那他一出世便來龍虎山,定然沒有什麼好意,咱們得小心應對才是。」
趙希翼撫須道:「正好碰上咱們四人都在,他便是陸地神仙,也討不了好。」
趙丹霞與趙丹坪兄弟兩人相視一眼,世上多了一個陸地神仙,這兩老的也開始有些擔心了。
兩老的除去潛心修道證長生,以及關注道門氣數,一般不會這麼關心其他人和事。
天師對世人而言,高不可攀,但在天師府趙姓宗室內,其實也並不如何,終歸是一家人,也就是子孫看待長輩的尋常眼光。
趙希翼揮揮手說道:「丹坪你與丹霞先去迎一迎這位葉大真人,我好不容易從棺材裡爬出來透口氣,要跟你們叔叔拉拉家常。」
趙丹霞與趙丹坪領命離開碑廊。
……
天師府,玉皇殿內。
葉千秋和吳靈素在一名天師府弟子的帶領下,在殿中已經休息了多時。
吳靈素看著玉皇殿內的一切陳設,不知在想著什麼。
不多時,只見兩道身形出現在殿外。
吳靈素看到那兩道身形,眼中閃過一抹寒霜。
為首的趙丹霞一眼看到了站在殿中的葉千秋,一臉和善的笑著上前,朗聲道:「葉真人蒞臨天師府,真是令天師府蓬蓽生輝。」
趙丹坪一臉冷漠的站在兄長趙丹霞的身後,注視著葉千秋。
葉千秋的目光落在這二人的身上。
吳靈素在背後悄悄介紹著這二人的身份。
趙丹坪聽到吳靈素嘀嘀咕咕。
一臉不屑說道:「有些人的臉皮可是真厚。」
吳靈素不以為意。
這時,只聽得趙丹霞和葉千秋笑道:「讓葉真人久候了。」
葉千秋一臉平靜道:「也沒等了多久。」
趙丹霞請葉千秋坐下,然後讓人給上茶,略微寒暄一番後,趙丹霞直入正題。
「不知葉真人此番上天師府,所為何事?」
葉千秋道:「其實也沒什麼事,就是想來天師府轉一轉。」
「盛極而衰,這是天地至理,今日之天師府已經是落日前最後的餘暉了。」
葉千秋前半句話,尚且沒什麼。
但後半句話,卻是讓趙丹坪火冒三丈。
趙丹霞養氣工夫深,還不至於因為葉千秋的一句話,就面色大變。
不過,葉千秋說天師府盛極而衰,趙丹霞一樣不好受。
吳靈素在一旁聽了葉千秋這話,心裡那叫一個震撼,敢當著趙家天師說天師府盛極而衰,這不就是咒天師府要倒大霉了嗎,還是掌教真人厲害。
趙丹霞面色平靜,依舊笑語吟吟的問道:「葉真人此話何解?」
葉千秋淡淡一笑,站起身來,看了看玉皇殿,然後踱步而出。
龍虎山上,有一座龍池,豢養蛟鯢等十數種天南地北找尋而來的靈物,以靈氣培植池中蓮花,此蓮又名長生氣運蓮。
就在葉千秋從玉皇殿中踱步而出的瞬間,那龍池之中的長生氣運蓮,剎那間枯萎六朵。
下一刻,葉千秋轉頭,回望殿中趙丹霞,道:「趙真人,我欲上斬魔台一觀,不知可否?」
趙丹霞還沒感覺到龍池之中的異樣。
聽聞葉千秋要去斬魔台一觀,趙丹霞微微一怔。
趙丹坪冷哼一聲,道:「葉真人請自便。」
葉千秋淡淡一笑,叫上吳靈素,拔地而起,朝著斬魔台而去。
趙丹霞和趙丹坪見狀,兄弟二人相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凝重。
「他上斬魔台意欲何為?」
趙丹坪有些不確定的問道。
趙丹霞搖了搖頭,道:「此人深不可測,若是在山上出手,恐怕會造成不小的風波。」
「且看他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麼藥。」
……
世人皆知龍虎山是道教祖庭,有黃紫貴人聯袂出現的天師府,有那架傳說中「我不報春春不至」的神奇大鼓,玉渡山有一株萬年長青的古桃樹,樹蔭之大,巍巍然遮覆數十畝……
龍虎山千年歷史,有數不清的大真人,有目不暇接的風景形勝,但是毋庸置疑,近百年以來,唯有一座斬魔台,最奪人眼目。
因為有一個叫齊玄幀的長生大真人在斬魔台一坐便是多年。
當葉千秋帶著吳靈素來到這個曾經讓無數江湖人心馳神往的斬魔台之時。
吳靈素忍不住驚嘆萬分。
當年齊玄幀就是在這裡鎮壓諸魔。
驚嘆過後,吳靈素還有些疑惑,他本以為今日掌教真人來到龍虎山,上了天師府,會給天師府一個教訓。
但是,現在看來,掌教好像沒有一點要動手的意思。
難道是忌憚天師府的實力?
就在吳靈素疑惑之時,龍虎山上,山林密處,一聲爆喝聲傳來。
「姓葉的!」
「你找死!」
第19章 四大天師,盛極而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