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中人態度倨傲,言辭激烈,已然不把這裡當成是太師府了。
董阡陌一眼掃向董仙佩,不意外地看到她整個兒人都縮到老夫人的座椅後,嬌軀顫抖,臉兒煞白,額冒冷汗,對王府的那些人避如蛇蠍,連眼神都不敢跟對方的目光碰上。
一刻之前,董仙佩還是一隻幸福的百靈鳥,嘰嘰喳喳的,想把自己突如其來的好運通知到每一個人,最好能讓府里每個人都眼紅嫉妒,才能大大滿足她的虛榮心。
左等右等,左盼右盼,終於等來了豫章王府的人既然人家肯費事費人手的,是不是證明人家也十分樂意與董府結親,是不是證明這門親已做成了?半刻之前,她還曾這麼期盼巴望著。
可是這一刻,董仙佩把對世子爺的嚮往全拋到腦後了,也不敢做世子妃的美夢了。
因為那些人的氣勢實在太強了,董仙佩長這麼大還沒經歷過這等事,一雙腿都嚇得軟綿綿的了。
「誰是未過門的世子妃?快招認!」對方又沉聲一喝。
現在,董仙佩是一隻啞巴鳥兒。董阡陌微微搖頭,他們應該把「快招認」換成「快上花轎」,可能董仙佩就願意承認了。
那邊的董仙佩已藏起來了,王府來人就轉向董阡陌,率先問她:「你是董太師的女兒?你叫什麼名字?」
這樣的問話直接問到太師千金臉上,就如同審犯人那樣問,這些人徹底把禮節二字放下了,顯然是仗著他們王府的鐵頭夠大,不懼和太師府硬磕。
董阡陌看向董太師,董太師只是皺眉,沒有開口的意思,大約此時此刻,他還在心中權衡著,一是沒做好同王府撕破臉的準備,二是沒想好拋出哪個女兒,保住哪個女兒。
於是董阡陌也不著急替董太師拿主意,讓他自己慢慢考慮去。
對於王府那些人的質問,她一笑而已。
她的笑意落在問話的那個人眼中,分明帶著一絲輕慢之意,不把王府放在眼裡。那人覺得沒錯了,露了行跡,就是她了!
只有膽大包天到敢加害世子的人,才能露出這樣的笑,否則怎麼可能笑得出來!
說時遲那時快,只聞「啪!」地一聲爆響。
那個男人甩出一條丈許長的麒麟鞭,由牛皮手柄加一圈套一圈的鋼環製成,精鋼鞭頭直接打到董阡陌所站之處的身前半寸,在青石板上留了一道白印。
片刻後,只聽「咔」的一聲怪響,整塊青石板寸寸龜裂,化作了片片碎石。
就只差半寸,那力道千鈞的一擊就會落到董阡陌的身上,有可能會砸碎她看似柔弱的肩頭,也可能會毀了她如花似月的容貌。
只見老夫人的身後,董仙佩膝頭一軟,直接往地上一坐,想扶著點什麼再站起來,手指虛軟得使不上力,連老夫人的椅背都抓不住。至於老夫人、宋氏、湯姨娘這些婦道人家,無不人人變色。
而差點被傷到的董阡陌,膝頭還是硬的,既沒有往後挪半寸,也沒有躲開王府那些人逼視的目光。
「你是不是董阡陌?」揮鞭子的男人冷冷逼問。
「豫章王府真是臥虎藏龍的地方,」董阡陌答非所問,話語間似感慨,又似在發表評論,「這條麒麟鞭看上去沒有二十斤也有十八斤,被這一位看上去手無縛雞之力的書吏先生纏在腰上,就當腰帶用著,竟比我們家正經八百的護院力氣還大。好厲害的鞭法,大開眼界!」
揮鞭子的男人面色一變,警惕地打量起董阡陌,這位小姐眼光好毒,搭眼一瞧就把他的兵器重量猜了個不離十,他的麒麟鞭不多不少,正好重十九斤又三兩一錢。
如果對方是個江湖客或有經驗的打鐵師父,張口猜個差不多,那也沒什麼,可這話從一個弱柳扶風的小姐口中說出。而且鐵鞭當前,直擊面門,她卻半步未退不是嚇呆了退不動,而似乎是壓根沒將這放在眼裡,不由令人疑惑,她的底牌究竟是什麼?
「你為何不怕我的麒麟鞭?難道你覺得此鞭太輕,傷不了你?」那男人問。
董阡陌道:「二十斤的鞭子怎可能傷不了人,我哪有不怕了?」
那男人心道,你分明不怕,老子的鋼鞭砸過的數百人中,頂數你一點懼色都沒有。
董阡陌慢慢道:「我心裡實在怕的緊,只是我父親和祖母都在這兒坐著,那邊還有來做客的李大人,這位壯士您把我砸出個好歹,您打算怎麼走出這董府呢?」
那男人無語,的確,他沒打算在董府行兇,剛才那一鞭只是威懾恫嚇。
董阡陌繼續道:「再說了,您認定了我就是董阡陌,又認定世子的昏迷和我有關,王府那邊,世子的安危仍著落在我身上,您這麼忠心耿耿的壯士,怎麼會不顧及你的主人呢?因此您的長鞭就算是狠心砸到自己腦門上,都不會忍心砸到我的腳面上。」
那男人被董阡陌說愣了,直愣了好一會兒才回神,問:「你到底是不是董阡陌?」
董阡陌抿唇一笑,卻是將頭搖一搖:「這事兒太大了,我一個小女子不敢說,您還是問我父親吧。」
對方徹底無語,這丫頭簡直滑不留手,令人無從下手。她連自眼皮上方揮過的鐵鞭都不怕,還有什麼是她不敢說的?何況她說的已經夠多了。
可她偏偏就是不說,她到底是不是董阡陌!
那男人只好再去問董太師:「她是不是四小姐董阡陌?是不是世子要娶的人?」
董太師依然猶豫:「她……」
看眼下這情形,王府根本是找上門興師問罪的,不拿到人誓不罷休的架勢。一則董府拗不過王府,二則李周漁從旁虎視眈眈,看來交人是得交了。
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兩個女兒把哪一個交出去。
這兩個女兒在董太師心中,不用說是董仙佩的分量更重,那是他寵愛了十幾年的女兒。不知道交出去會發生什麼事,仙佩她可是什麼苦都沒吃過的嬌嬌小姐。
還有四女兒董阡陌,今日的表現一次次令他刮目相看,更加讓他疑惑,這真是我董三辯的女兒嗎,是那個被我忽視了很多年的女兒嗎?
不管交哪個女兒出去,他都要照顧到老夫人的想法,若是老夫人實在捨不得仙佩,那隻好將真的董阡陌交出去了。至於李周漁那邊,只好事後再編個理由,向他解釋為什麼這姐妹倆,姐姐變妹妹,妹妹變姐姐。
董太師看向老夫人,老夫人微微搖頭,示意他先不要交出任何一個。
老夫人想用軟和話再探一探,看有無轉圜的餘地,勉強擺個和善的笑臉出來,跟王府的人商量:「世子的病固然來得蹊蹺,我們也理解你們的心情,也和你們一般著急,可這完全不干我孫女兒的事哇。她一個小姑娘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日日在董府後院繡繡花澆澆花,她怎麼可能害得著世子?」
王府的人堅持說:「不管是不是她,先跟我們走一趟再說。世子臨昏迷之前,手握著寫有四小姐董阡陌姓名的庚帖,強撐著說完,一定要找到她,否則世子他就會一睡不醒!」
「世子昏迷前可能已意識不清了,可能他拿錯了庚帖,可能他想拿別的書信,又或者他只是病糊塗了。」董太師跟他們講理,「你們為世子擔憂無可厚非,可眼下找個好大夫才是重中之重。我女兒雖然與此事有涉,可她不是大夫,不可能帶她去看一眼,世子的病就轉瞬好了。」
有道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王府耍鞭子的那個人又一鞭砸下去,正中董太師的書案,造成驚人的破壞。
董太師權掌六部及內閣的諸多要務,每日過他手的奏章有近百份,剛剛那一鞭子將今日的一百份都報銷了,漫天滿地的雪花紙片亂飛,省了董太師一一細讀的麻煩,這倒不壞。可是董太師用了多年的筆架、硯台、筆洗等物也碎了一地,令他勃然變色。
董太師怒道:「爾等欺人太甚,本閣好言相勸,好生同爾等辯理,爾等竟如此目無王法,胡作非為!」
王府中人的另一人道:「如果講理有用,能讓我們世子醒過來,我們也願意和太師好好談談。一開始,我們也不信此事和你家四小姐有關,遍請名醫,太醫院,一品堂,能請的都請去了,卻連半分頭緒都沒找到。看來真如世子所言,不將董阡陌扣起來,問清她對我們世子做了什麼,世子就難以醒過來了!」
老夫人提醒他們:「我孫女根本沒見過世子,媒人也只送過一次帖子,我孫女能對世子做什麼?」
李周漁也道:「豫章王府守衛密不透風,董家小姐既沒見過世子,又怎麼做出對世子不利的事,你們是否追查錯了方向?」
王府中人道:「是對是錯,先帶回王府查問查問再說!我家世子一病,帶來的種種損失和嚴重後果,我不說大人也知道,何不協助我們拿下董四小姐,一查究竟?你一定知道哪一個是董阡陌吧?」
李周漁沉默。
老夫人見再也沒有商談的可能,心中著實作難,如果單純只為抓個人,安個罪名,那老夫人可能不會那麼難於選擇。十有,她會把真董阡陌交出去。
可現在還關係到世子選妃一事,王府的來人,甚至把董阡陌稱為「未過門的世子妃」,這是一個多大的誘惑!
萬一世子沒事了,萬一過兩日就醒過來好轉了,到時候董阡陌照料有功,可能還會令世子一見傾心,心存感激,然後迎娶她過門……戲台上的很多橋段里不是都有這種才子佳人的故事嗎?
可是,萬一世子真有個不測,被捉走的董阡陌就會首當其衝,成為整個豫章王府用來出氣的對象!
這麼一個風險與機遇並存的董阡陌,未來的世子妃,該讓她老人家的哪個孫女去扮演,是把真的送給他們,還是按照原定計劃,給他們一個假的董阡陌?
老夫人為難,董太師也為難,連知道誰是真正董阡陌的李周漁也不說話。
最後,王府的人索性抖了一捆金絲繩出來,冷笑道:「不叫太師為難了,我等就把你兩個女兒都帶走,查清楚了再還你一個。」
眾人皺眉,心頭仍在掙扎權衡,恰在此時,卻聽湯姨娘喊了一聲,「慢!容賤妾勸一勸四小姐,讓她跟你們走!」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落在湯姨娘身上,只見她慢慢從最下手的一張花梨木椅中站起,克制著自己的雙腿不抖,一步一步朝著老夫人身後,仍坐在地上沒起來的董仙佩走去。
第60章 不叫太師為難,兩個女兒都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