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小琴真的染了那種叫做「三日眠」的時疫,那麼她還剩下一天的命!
這時,李周漁等的人回來了,是梟衛四當家凌望澤,他搖頭說:「這種時疫太厲害了,傳得倒不是極快,但染上的人還沒聽說有治好的。」
時炯道:「太醫院、一品堂里全是當世名醫,平時多少人吹捧著,這時候全都當了縮頭烏龜了?」
凌望澤搖頭:「他們何等樣矜貴,看的都是達官貴人與富商巨賈,怎麼可能去疫區出診。」
頓了頓,李周漁問:「菜根庵的律念呢?聽說她是個無所不治的巫醫,很有辦法。」
凌望澤道:「我照你吩咐,以私人身份去找了律念師太,一開始她不知我是梟衛,一副一問三不知的奸猾形狀,我只好亮明身份,並說有一名重犯染了三日眠,急需救治之後審訊,這才撬開了律念的口。」
「她怎麼說?」
「她說要救一票人的靈藥沒有,只救一個人可能有辦法。」
「什麼辦法?」李周漁緊聲問。
「她說有一種很管用的靈藥,只是藥引難尋,要捉來六個三歲小兒,取其腦髓作藥引。」如此可怕之事,凌望澤卻說的面不改色。
時炯吃驚了,問:「那豈不是用六個人,換一個人的命?那律念是在胡吹吧?」
凌望澤道:「不然,菜根庵雖是小地方,主持律念卻實在有一些名氣,她治好了不少沉疴纏身的富商,連一品堂都束手無策的絕症,她也有辦法,這可不是吹出來的虛名。」
「真的?她怎麼救人的?」時炯好奇。
凌望澤慢慢說道:「聽聞是一些不見天日的暗黑招數,以眼換眼,以臉換臉,以手換手,都是從活人身上現割下來的。對於那些中了毒,實在尋不到解藥的,就尋一個相合的人血,抽乾一個人,救活另一個。此外,律念最常用的藥引就是小兒腦髓,處子椒.乳,活人心肝。」
時炯咋舌了,「媽呀,這可真是駭人聽聞!我娘也得了治不好的病,吃了多少藥不見好,就快咽氣了,要是跟她提一提這位律念治病的法子,她還不一下子就嚇斷氣了!」
凌望澤卻不以為意,「這算什麼,這世上多得是想活下去的人,那些權勢滔天的,為了能讓自己活下去,做什麼交換都願意,犧牲小小人命在所不計怎麼樣,周漁,你要試律念的辦法嗎?」
日斜西窗,李周漁沉默著。
時炯勸:「別救了老大,不值當!殺六個三歲小兒,傷陰德不說,萬一叫朝中御史言官知道了,還不知道怎麼狠整你呢!」
凌望澤道:「這倒無妨,就咱們三個知曉。北方難民眾多,賣小兒的人家也有。」
時炯道:「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咱們老大又是多少官吏盯著的天子跟前的第一紅人,多少人想把他拉下來呢!」
凌望澤看李周漁,問:「如何?救不救憑你一句話了,周漁。」
李周漁合眼,似在思索。
「不用救了。」
凌望澤與時炯對視,有些發愣,只因這說話的人就是他們的討論對象,躺在床上的那位病人!
小琴睜開眼睛,撐著坐起來,用沙啞的嗓音說:「我不過是染了風寒,一兩天就好,不是什麼時疫。什麼律念師太,什么小兒腦髓,要拿那種東西給我吃,我還不如現在就死了呢。」
李周漁長眉深皺,回頭看她,但見她面色、唇色都是一白如紙,愈發顯得眼瞳漆黑,晶亮如星。
下一刻,她扶著床頭滑下床去,踩上繡鞋就往外走。
「喂!你去哪?」時炯奇怪地問。
「散步。」
「散步?」時炯心道,連路都走不穩的人散哪門子的步,看吧看吧,兩手扶著牆走都直不起腰來!好奇怪的毓王妃!
時炯看向李周漁,問:「她自己走了,那咱們可以不管這檔子閒事了吧?」
李周漁不理他,卻對凌望澤說:「你去找一間靜室,你我合力先保她兩天的命再做計議。」
「好。」凌望澤答應了。
「真要救人救到底?」時炯詫異了,「可是為什麼呀?她何德何能讓咱們費這麼大的力救她?」
「據傳,她能彈奏蘭陵入陣,有她在手,勝有十萬兵馬。」凌望澤透露。
這時,外面突然傳來一陣亂糟糟的聲音,時炯出去看過,旋即回來搖頭,「呵!不用救了,她用瓷片抹了脖子了。」
凌望澤一驚,轉頭去看李周漁,李周漁其人已經衝出房去,自二樓躍下,在一樓的大廳一角見到一群人正圍著看,中央躺著長發委地的小琴,黑亮的眼睛已經合上了,雪白的頸間被血染就,還在汩汩往外冒著。
李周漁拂開眾人,抱起她,一步一步踏著木階,慢慢走回房中。將她重新放回床上,蓋被子,掖被角,每個動作都很輕柔。
凌望澤感嘆道:「想不到她竟是這樣一位倔強的烈性女子!」
時炯道:「好了,省了事兒了,收屍的事交給陽翟的官差去做吧,咱們是不是可以啟程了呢?」
「周漁?」凌望澤詢問。
「你速去找律念。」李周漁慢慢道,「我只能幫她多撐二十個時辰,在那之前回來。」
「找律念?要用她的辦法?」凌望澤確認。
「快去。」
「好。」凌望澤轉身即去。
他走後,時炯抱怨起來,「真是個麻煩女人,淨給人添麻煩,抹脖子也不利索,還沒立時死了!瓷片兒怎麼劃的?」
「十二。」李周漁維持著單膝跪在床邊的姿勢,背對著時炯,低聲喚道。
「嗯?」
「滾出去。」
「啊?」
「別讓我看見你。」
「哈?」
「我怕手不聽使喚,抹了你的脖子。」
「……」
這一次,粗線條的時炯終於鬧明白,原來老大是打從心裡在乎床上的女子,因此才這般一反常性!
為了這個掉井裡和抹脖子都沒死成的麻煩女人,老大還破天荒凶他!
時炯氣哼哼地去酒館找酒喝,對桌坐著一個男人,一身青衣直裰,頭戴同色方巾,打扮得就像個趕考的書生或賣藥的郎中,但他的身形高大,可能比李周漁還高,給人以深諳武功的感覺,神明爽俊。
只是在一個偏僻的酒館裡用杯酒而已,唇邊的笑意卻是迷死人不償命的懶懶散散。
時炯認得對方是御醫賀見曉,不知怎麼也來了陽翟,不過此刻時炯心裡不爽,連招呼都懶得同對方打。
對桌每叫一壇酒,時炯就叫一壇酒,如此這般叫法,小酒館裡的幾壇庫存就叫光了。
「小二,一壇酒!」賀見曉招手。
「跑堂,一壇酒!」時炯趴在桌上抽搐手臂。
酒小二抱歉地說:「還剩最後一壇了。」他看時炯醉的不行了,於是說,「要不給那位爺吧?看這位爺喝得可以了。」
「老子不可以!老子要酒!」時炯翻白眼。
「是我先叫的。」賀見曉笑眯眯地跟對面的醉漢講理,「閣下非要搶也得說出個道理來。」
「老子心裡難受!」
「哦?不知是誰讓時大爺難受了?」賀見曉問。
時炯借著醉意,把心頭的塊壘說出來:「老大太不夠意思了,家有賢妻,他還去惦記別人老婆,真搞不懂他在想什麼!普通人的老婆他不惦記,王爺的老婆他特……特別上心!」
說完就打個酒嗝,緩緩趴下去,鼻下有個鼾聲。
酒小二鬆口氣,對賀見曉說:「這位爺這壇酒歸您了,話說回來,您的量可真大呀,都五壇了您還能坐得筆直!那位爺三壇就倒了!」
正打著酒鼾的時炯說了句夢話,「老子沒倒,誰說老子壞話呢……」
酒小二背脊一僵。
賀見曉微笑道:「其實我也有些醉意了,下次再來喝吧。」
可他面上並不見一絲醉意,大步洒然地走過去,一把提起時炯,問小二,「小二哥知道這朋友住哪兒嗎?我送他一程。」
酒小二心道多好的人,多熱心!於是指給他,「我看見他是從對面客棧出來的!」
於是賀見曉提著醉成一灘泥的時炯,又去對面問店小二,問得了時炯住哪一間房,正要上樓時,對面街上忽然衝過來一道淺紫的嬌小身影,遠遠就喊:「賀見曉!賀見曉,看見你太好了!」
來的人是傅晚,圓臉上的神色是驚喜莫名,還高舉著一條手臂使勁兒搖著。
可賀見曉並不覺得驚喜,反而劍眉一蹙,低咒了一聲,「冤家路窄,怎麼這妮子也來了陽翟。」
傅晚呼喊時離得還遠,等她跑著衝過來時,這邊哪還有賀見曉的半點影子在,連時炯都被他帶走了。
傅晚氣得頓足,「死賀見曉,臭賀見曉!見著我就閃人,我就那麼惹人討厭嗎!」
他鄉遇故知,以為能指望上賀見曉呢,偏對方見了她就躲!
傅晚氣紅了眼睛,轉身問店小二,見沒見著那個「沒心肝的人」去了哪兒。
賀見曉臨走之前留了一錠銀子給小二,因此小二握著袖口裡的銀子,毫無愧疚地撒謊說:「那位爺問了後門在哪裡,從後門離開了。」
傅晚足下奔得飛快,追出後門去。
小二暗暗瞠目,如今的姑娘真彪悍,沒出嫁呢就追在男方後面跑。
客棧二樓的某間房,賀見曉輕叩門扉,房中傳出李周漁的聲音,「門不曾鎖,足下自己進來吧。」
賀見曉將時炯往走廊上隨手一丟,就進門了。
李周漁斂去疲憊的神色,打量對方,不動聲色地問:「足下找李某有事?」
賀見曉微笑道:「見令弟喝得太醉,送他回來。」
李周漁道:「多謝足下盛情美意。」
賀見曉道:「不謝,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李周漁問:「我該怎麼謝你?」
賀見曉道:「在下想為床帳內的病人看病。」
李周漁微一頷首:「她的病已然藥石無靈,足下雖然供職太醫院,也救不了她了。」
賀見曉道:「在下剛從鹿城回來,沿途救活了不少人。」
頓了頓,李周漁問:「足下怎知道,床帳中的病人是染了鹿城的時疫?」
賀見曉道:「陽翟是個小地方,閣下把全城的大夫都蒙著眼請到這裡,診出是時疫卻沒人能對症下藥,在下聽聞之後也想自告奮勇試一試。」
李周漁道:「足下的醫術,李某是信得過的,只是怕付不起診金。」
賀見曉道:「在下的要價一向不貴。」
「還是請足下明言吧。」李周漁緩緩道,「你們北齊的物價跟我們西魏大不相同,只恐你我的認知上有什麼偏差。」
「我想進梟衛營。」賀見曉一笑傾蓮,緩緩問,「不知道李大人付得起這個報酬嗎?」
第110章 我怕手不聽使喚,抹了你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