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小姐,那一位單小姐還好吧?」舒隸書關心地問,「一直悶在箱子裡,別把人悶壞了,不如把箱子給我,讓我運出府去,尋個安全所在隱藏起來。」
「噓」董阡陌做出一個噤聲的手勢,「這種話,往後再也不可提起,大公子只當我從未拜託過你。」
「這是何意?」舒隸書滿是不解地問。
黛眉一挑,董阡陌似笑非笑地說:「大公子難道忘了,那位大姐姐可是朝廷的欽犯!梟衛要抓的人,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挖出來,有什麼地方能比太師府更安全?畢竟他們已經搜過這裡了。」
「有道理,」舒隸書點頭,懇切道,「那單姑娘,就託付於四小姐照料了。」
「義不容辭,大公子何必客氣。」
「四小姐真是好人。」
「大公子過譽。」
舒隸書又提出想看一眼「單語棠」,也被董阡陌婉拒了。為「單語棠」的安全著想,舒隸書答應往後配合董阡陌行事。
送走了這個機關書呆子,五月進來說:「牯嬤嬤叫四小姐收拾一下,去福深苑小住。」
董阡陌問:「母親叫我什麼事,她說了嗎?」
五月道:「夫人身子不爽,二小姐三小姐都不在府里,因此要四小姐五小姐過去侍奉湯藥。」
頓了頓,董阡陌道:「這原是應該的,拿就給我簡單打個包袱吧。」
五月擔憂道:「小姐從來沒伺候過人,去了能做什麼呢?要不帶奴婢和桃枝過去吧,煎湯煎藥都來得。」
董阡陌微笑道:「那可不行,萬一你們伺候得太好,讓母親或居嬤嬤看中了,開口朝我要人,我還捨不得給呢。再說了,要是用丫鬟端茶遞水,哪能顯出家裡養女兒的好處。」
五月問:「那,小姐一個人都不帶嗎?」
董阡陌想了想說:「咱們院子裡好像有位田嬤嬤,讓她跟我去吧。」
五月提醒她:「田嬤嬤是上了一大把年紀的人,吃飯捧不動碗,喝水連杯子拿不牢,還是換個人吧。」府里管事的把這麼個老而無用,脾氣又難相處的嬤嬤放在風雨齋,本就是存了欺壓四小姐的心思。
「就是她了。」董阡陌說。
「母親,你臉色看起來好差,不如回床上躺著去吧。」一襲淡粉雙蝶雲形千水裙的十五歲少女,手捧青煙冉冉的艾條,神態天真嬌憨,是董憐悅。
「母親吃蜜橘嗎?蜜橘的味道芬芳提神,對頭疼特別有效。」身穿白色紗裙,腰間用水藍軟煙羅系成一個淡雅的蝴蝶結,手指間一柄輕羅小扇的十六歲少女是董阡陌。
這麼說著,她剝了蜜橘,含一個橘瓣在口中,蹙眉道:「母親這裡的蜜橘口感不甜,乾巴巴的沒有汁水。那些下人怎麼這樣憊懶?連母親的東西都敢剋扣!」
居嬤嬤笑道:「四小姐多慮了,今年雨水少,蜜橘比往年品質差些也情有可原。」
董阡陌不贊同地說:「我看不見得,今早湯姨娘送給我一籃子橘子,個個都甜蜜多.汁,可見不是市面上的橘子不好,而是好的東西沒往母親這裡送。」
「竟有這樣的事?」居嬤嬤驚訝。
「嬤嬤你看。」董阡陌的袖中滾出一個金黃可愛的蜜橘,雪白的手指剝開,頓時有蜜橘的香氣四溢開來,比之前從桌上果盤裡拿出來的香得多。
居嬤嬤看一眼貴妃榻上的宋氏,沒有說話。
宋氏慢慢嘆氣道:「下人麼,都是慣於捧高踩低,他們見湯姨娘比我的前路光明,當然個個搶著巴結了。」
董憐悅脆聲駁道:「才沒這種事呢,母親隨便舉一根手指,也比姨娘的腰粗,那些見識淺薄的小人,合該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
宋氏搖頭,道:「算了,這會子頭疼,不理會它去。小五,你唱支曲子給娘聽。小四,你去博古架上找一把錘子給娘捶腿,又酸又漲的。」
「是。」兩個女兒齊齊應下,嗓音柔順如春草。
董憐悅選了一支採蓮女,歌聲初時低回婉轉,煞是動聽。
董阡陌來到博古架前,尋遍每個格子,只在最上層有一個鑲嵌珍珠的白玉小錘,一看就是只可把玩,不能用於捶身的那種。
宋氏讓拿這個給她捶身,又是什麼名堂?
「四小姐快一點,夫人叫你呢。」身後的丫鬟低聲發出催促。
「就來。」
董阡陌踩著凳子,取到那柄玉捶,入手溫潤晶瑩,堪稱是一件可賞可玩的好器具,不過上面沒有御封,不可能是御賜之物。宋氏讓她把這個弄壞,用意何在?
帶著這樣的疑問,董阡陌坐在貴妃榻下的腳凳上,和著董憐悅的歌聲,一下一下給宋氏捶腿。
宋氏眯著眼睛,說捶腿的力氣太小,不得勁兒,於是董阡陌加重了力道,只聽「啪」地一聲脆響,玉捶一折為二,損毀了。
董阡陌撿起來看,發現當中竟然是空心的,裡面似是有一封紙卷狀的東西。借著寬大的衣袖,她悄悄掩藏起紙卷,然後一聲低呼,已經折為兩段的玉捶落在地上,碎得更徹底了。
「阡陌,你怎麼這樣不小心,」宋氏一下從榻上坐起來,嗔怪道,「敲斷了不算,又摔成了碎片!這下你可闖禍了!」
「這玉捶價值幾何?該不會是宮裡賞的東西吧?」董阡陌忐忑地問。
「唉,」宋氏撿起一塊碎玉,心疼地說,「這白玉捶是老夫人的心愛之物,平時連我都不能碰,前兩天上面的藍珍珠鬆動了一顆,老夫人讓我選用最好的工匠修復,修好之後特意放在博古架最上層,等老夫人派人來取。你這孩子,怎麼把這件東西夠下來的?」
之前宋氏都佯眯著眼睛,直到此刻才睜開,臉上又急又氣的樣子。
唱歌的董憐悅早已停下來,大睜著水眸,緊張地看著這一幕。
董阡陌垂頭道:「女兒冒失,還請母親在老夫人那裡說說好話,就說我不是故意的。」
宋氏考慮一下,然後說:「也罷,不知者不罪,娘知你的確不是故意的。論起來這玉捶的款式倒也普通,我這裡剛好有一把差不多的,只需做一點改動,就跟摔碎的玉捶一模一樣了。」
董阡陌連忙感激道:「多謝母親寬宥。」
宋氏點頭道:「你是乖孩子,娘最喜歡乖孩子,你跟娘說說,你二姐怎麼滯留在宮裡不出來了呢?連著幾天見不著,總覺得空落落的。」
董阡陌眨一下眼,想了想說:「母親別急,太后再喜歡聽二姐彈琴,也不能不讓二姐盡孝。如今母親病得這樣重,我去求王妃表嫂帶我進宮,說給太后聽,二姐就回來了。」
宋氏伸手輕拍董阡陌的肩膀,欣慰地說:「還是阡陌最知我的心意,那就這麼辦吧。」
董阡陌道:「那女兒這就往王府走一趟。」
「不急,不急。」宋氏幽幽說道,「左右我這病根兒一直都在,也不是萱瑩回來就能變好的。」
「母親對自己總不大上心,既然有病根在,就該尋一位好大夫,好好吃幾貼藥是正理。」董憐悅勸說。
「家裡的情形,你們姊妹豈有不知,哪裡有一日清閒?」宋氏含笑望著董阡陌,話家常道,「提起看病,最難得的是尋一個好大夫,前兩日好容易找了一位姓單的女大夫,推宮過血特別有一手,才給我鬆了兩回筋骨,多年的病根幾乎去了一小半,唉」
董阡陌問:「那母親應該高興才對,怎麼還嘆氣呢?」
宋氏憂愁不盡地說:「昨日宴上,咱們府里和梟衛有一點誤會,兩句話沒說好,梟衛竟然就把單大夫誤當成可疑之人給帶走了。」
董阡陌道:「那可不好辦了,母親的病還沒治好,大夫卻已不在。」
一旁的居嬤嬤插嘴:「誰說不是?夫人的筋骨酸痛之症才見點起色,就出了這樣的事,這下治病無望了。」
董阡陌帶著同情的神色,勸道:「那倒也不至於,只要證明那位單大夫單純只是大夫,梟衛再不講理也該放人的。」
居嬤嬤道:「話雖如此,可夫人的病不能等,一旦乍然中斷,那還不如不治,夫人可要吃苦頭了。」
宋氏自言自語地喃喃:「若是能把人放出來一會兒,治過我的病再重新送回去也無妨,哪怕出來一個時辰也好呀。」
董憐悅忍不住說:「那咱們去跟他們商量,說明了情況,請梟衛通融通融不行嗎」
宋氏搖頭:「真是個傻孩子,跟那些人要能商量得通,昨天夜宴也不至於鬧了個沒臉。」
這時,居嬤嬤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眼睛瞄到董阡陌身上。
宋氏道:「有話你就說,這兒也沒有外人。」
居嬤嬤壓低聲音說:「旁人去商量,自然難有迴旋的餘地,可四小姐就不同了,她是時大爺未過門的妻子,她說一句,頂得過咱們說一百句。」言罷,拿三角眼去瞟董阡陌。
宋氏斥道:「不可胡言!阡陌又不曾與他有婚書,也還沒過門,這時候就開這個口,將來在夫家不好立足。我不過是陳年的病痛,忍忍就罷了,也不是多重要的事。」
董憐悅看看董阡陌,眼神中流露出一點無聲的暗示。
這時,丫鬟進來回道:「老夫人讓人來問白玉捶修好了沒,好了就取走。」
宋氏吩咐:「讓她們晚點來取,東西鎖在庫里了。」
丫鬟得了吩咐出去,房內有片刻的安靜。
然後董阡陌帶著甜甜的笑意說:「為母親分憂,是女兒份內該當做的事,不如讓我去找時大爺談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