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董阡陌側頭一偏,似乎不怎麼想去。
「對,就是你,四表妹。」宇文曇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帶著倨傲,高高在上的意味,仿佛讓她相送是一件類似於恩賜的事。
董阡陌瞳孔一縮,抿緊了唇,心裡沒來由地火大。
「去呀去呀,打好燈籠照亮呀四姐!」
還不等董阡陌說什麼,董憐悅已經很興奮地代她應下,又從丫鬟手裡奪過一盞琉璃宮燈,黃銅燈環塞進董阡陌手裡。
半推半送地將董阡陌推到門外去,董憐悅悄悄跟董阡陌說了一句,「四姐不用瞞我,我知道你最深的秘密。」
「最深」兩個字被咬得很重,說得意味深長。董阡陌被她弄得一頭霧水,暗暗琢磨這句話的意思。
宇文曇冷冷一眼掃過,不知耳力好的他有沒有聽見這話。下一刻他拔腿就走,董阡陌追在後面,要小跑著才能跟上。
不知追了多久,挺拔的身形驟然停駐,半轉過身。
董阡陌一時收不住,猛地撞進他的懷裡!
宇文曇原地未動,護體真氣自然而然釋放出一點,將扎進懷裡的嬌小少女反彈而出。
董阡陌發出一聲驚叫,兩手緊緊抓住宇文曇的衣袖,掙扎兩下才站好。
她後撤三步,交疊雙手,道歉道:「阡陌走路莽撞,衝撞了毓王表兄,請表兄責罰。」
宇文曇唯一頷首不置可否,眼眸黑如海底的礁石,冷覷著董阡陌,問:「昨日與舅舅閒談,他無意中提及……你的琴是師從你表嫂學的?」
董阡陌攏攏水袖,神情怔了一下然後才斂眉答道:「如果表兄口中的表嫂是之前那一位的話,不錯,我的確從她那裡得到了一點幫助。師從談不上,因為彼此並無深交。」
宇文曇繼續盯董阡陌,威壓無聲無息聚攏,將她裹在其中,猶如一張大網中央的魚兒。
宇文曇問:「你學了多少,都會彈什麼?」
董阡陌想了想,答道:「學了一些指法,不過阡陌資質太愚,已忘淨了大半了。會彈的曲子有二三十首,聽過的人都說曲不成曲,勸我還是少彈為妙。」
宇文曇負手走了三步,忽地道:「她曾親譜過一支忘物蓮,為本王撫奏過一次,後來就不彈了。你聽過這首曲子嗎?」
頓了頓,董阡陌先是點頭,然後又連忙搖頭。
宇文曇劍眉一緊,緊逼地看著她問:「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敢不說實話?」
董阡陌半垂了頭,語中怯怯,「不是阡陌有意迴避,而是……父親母親都曾語重心長地教導過,必須與那位韋姐姐保持距離,因此與她有關的都忘了。」
「他們教導你與表嫂保持距離?」宇文曇黯沉著嗓音問,「他們怎麼說的?」
「嗯,」董阡陌回憶,「母親曾說,那位韋姐姐是非常危險的人物,跟她說三句話就霉運三年。阡陌聽後真的嚇壞了,也就不曾再彈她教過的幾支琴曲。」
宇文曇抓住了關鍵點,以極低的聲音,一字一字問:「也就是說,原來你會彈忘物蓮的,是麼?」
董阡陌微不可見的點了一下頭。
宇文曇勾唇,露出一抹難得一見的笑容,說不出的奇異。
若要用什麼詞來描述這笑容,那就是妖冶!
哪怕是與宇文曇曾經一起生活過的韋墨琴,也從未見過他這樣的笑法兒。
「好,」宇文曇的語氣斬釘截鐵,「本王給你七日時間,把忘掉的東西全都找回來,本王要聽你撫忘物蓮。」
「這……」董阡陌為難,「這太難了,我不一定能辦到。」
宇文曇緊緊盯著她的臉,橙金的宮燈燒灼了他的黑眸,口吻不容置喙,「把不一定里的不字去掉,你一定,必須得辦到!作為回報,你的任何要求本王都可以滿足你。關於她的一切,所有你能回憶起來的,都要分毫不爽地回憶起來!」
董阡陌半轉過身,避開宇文曇的灼灼注視,「表兄真是太高估我了,咱們家裡與她有牽連的,頂數表兄表嫂你們二人。表兄憶不起來的,阡陌也無能為力。」
宇文曇仿若未聞,一個人自語著,「還差一點,只差一點就可以拼湊完全,我要儘快把她拼出來……」
董阡陌沒聽懂他所指的「把她拼出來」是什麼意思,然而鬼使神差地,她知道宇文曇口中的那個「她」說的不是別人,就是韋墨琴。
心裡淡淡反感,董阡陌不屑一笑,擲下一句,「區區一妾,何況已逝,表兄在意什麼?」
留下這話,不等宇文曇有所反應,她先走開了。
宇文曇原地站著,握緊了一雙拳頭。
不知是何緣故,那道清冷中略帶嘲諷的語聲,在他的心上狠狠划過去,一瞬間痛意來得沒有防備。
他激烈地喘息了兩口氣,根本想不通,那本是自己之前說過的話,為何董阡陌只是重複了一遍,聽在耳中卻有不一樣的感覺。
迴廊盡頭,那道背影轉彎之前,宇文曇想要去追……
非常,非常想去追……
然而只邁出一步,他清醒過來,搖搖頭問自己,把每個女人的背影都看成琴兒,每個人說話都聽成她的聲音,這種幻覺還要持續多久?
「王爺。」
季玄突然出現在宇文曇背後,低聲告訴他,「去侍衛府打聽季青下落的人回來,帶回消息說……」
宇文曇面色一變,冷笑道:「本事見長,李周漁!」
季玄問:「現在梟衛完全不肯通融,沒有放人的意思。最為麻煩的是,他們見到了季青的真面目,聽李周漁言下之意,就算沒有別的證據,只憑那張臉,就是別有意圖,沒存什麼好心。」
宇文曇不以為意,挑眉道:「他們應該檢查過了,肌膚骨骼均屬真實,天生相貌與另一個人長得一樣,也不是季青的錯。」
季玄皺眉道:「李周漁似乎還沒把這件事聞達聖聽,一旦為聖上所知,將會加倍打壓王爺。」
宇文曇任性答道:「隨他便,本王懶得理會。」
季玄苦笑,沉聲問:「那屬下能否冒昧一問,王爺連聖上打算如何對付您都不加過問,卻在五日裡在北齊與西魏間奔馳,走了十幾個地方,搜尋與前王妃有關的人或物,所為何圖?難道王爺是想……」
宇文曇負手看他,「你猜歸猜,說出口就不必了。」
季玄愕然。
說話間,兩人來到董府側門,季玄正要請王爺上馬,說時遲那時快,一道黑影從天而降。
季玄變色,沉喝,「刺客!」
刺客手中一把硬木沉弓,咣地拍在馬背上。
宇文曇足尖踏馬,在受襲的一刻沖天而起,同時袖中飛出一段鏈子鎖,直指刺客的後心。
那刺客也是有備而來,對上宇文曇夷然不懼,避過凌厲的一擊後,專攻宇文曇的下盤,一把硬功耍得虎虎生風。
幾番試探之後,在季玄上來夾攻之前,那刺客一邊後撤,一邊撘弓射箭。
每一發至少四五箭,多則十箭,偏又准得可怕。
儘管刺客的身形忽左忽右,絲毫不影響命中的準確性。箭雨齊下,連宇文曇和季玄這等級數的高手,避得也十分驚險,對於貼身三分呼嘯而來的箭鏃,只有用手去接。
「王爺小心!」季玄驚呼。
手掌與羽箭相錯而過的那一刻,宇文曇低聲念了一個名字,「完顏文浩?」
沒錯,這種一發多箭的功夫,只有北齊穆親王完顏文浩才能射得出來。那本是完顏家的家傳功夫,上一回宇文曇在戰場上命懸一線,就是拜此箭所賜!
可是,完顏文浩絕無可能離開北齊,更不可能孤身行動,變成刺客。
「是完顏簫!」宇文曇旋即斷喝,喊出另一個名字,「賀見曉,是你嗎?為何行刺本王!」
正在刷刷放箭,放得不亦樂乎的刺客,手下動作一滯,收了弓箭。身形在半空中幾個錯身,消逝無蹤了。
「真的是賀見曉!」季玄睜眼,驚呼,「王爺你怎麼認出他的?」
宇文曇薄唇抿成一線,默然沉思。
他與賀見曉一向井水不犯河水,賀見曉來行刺的原因是什麼?
董府後宅,一道黑影踏開屋頂的小窗,落座在一張太師椅上。
對面桌邊坐著董阡陌,一面沏茶,一面沖他招呼,「又煩你幫了一次忙,賀公子,來用杯香茗吧。」
賀見曉坐了一會兒沒動,面色極不好看。
董阡陌挑眉看他,「怎麼了?難道是毓王武功太高,把你打傷了?」
賀見曉微一搖頭,嘆氣道:「他認出我了。」
房中只點了一支小燭,昏暗的光線里,董阡陌不得不舉起蠟燭去看他的表情,確認問:「毓王認出你是賀見曉?他對你很熟悉嗎?你們不是沒多少交情?」
賀見曉飛眉入鬢,往日神采奕奕的眼瞳滿是愁思與不解。他搖首道:「比這更麻煩,他連我的真實身份都一清二楚。」
「哦?公子的真實身份是?」董阡陌藉機探問。
賀見曉當然不會對這姑娘掀開自己的底牌,只是無奈地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才道:「我犧牲這麼大,你總可以告訴我,為什麼你央我去行刺毓王吧!至少我該知道,你到底打算做什麼。」
「不是行刺,是佯攻。」董阡陌糾正。
「原因。」賀見曉雙臂環抱。
「其實是我從表兄身上偷了一點東西,」董阡陌坦白道,「我怕他事後追究,就想加一個刺客當嫌疑人。」
「嫌疑人?」
「是啊,」董阡陌點點頭,好心地將來龍去脈分說明白,「之前我跌在他懷裡一下,而你也跟他纏鬥過,這樣一來,等他發現那樣東西不見的時候,就算他回頭來問我,我只要裝柔弱,咬定自己不知就裡,他就只會懷疑是你動了他袖子裡的東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