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阡陌流了整夜的淚,想不到一個人的眼能流出那麼多的淚,也想不到有生之年,她還能這樣痛痛快快的哭一場。
回想從前種種只覺悲辛不盡,把她放肆去哭的力氣都拿走了,如一隻雲雀沒了羽翼。
在喝下那杯毒酒之前,她叫韋墨琴,是戶部尚書之女,容顏姣好,以一手出眾的琴技而名聞京師。七年前她用一曲琴聲治好了太妃的頭痛頑疾,被太妃力排眾議,定為毓王妃的人選。
嫁到王府之後,她才發現,京城許多閨秀的夢中情人,俊美如晨曦旭日的毓王,原來是一個天性冷漠,從不近女色的人。為了得到毓王的愛,她費盡心思。
毓王好品茶,她日夜苦習茶技,幾個月後也只換得他淡淡的一句「茶色尚好」。
宇文曇受人構陷,被皇上重斥一通,被罰閉門思過。她進宮為太后撫琴,受到劉貴妃的百般刁難,只為了一次讓宇文曇出任巡查使的機會。
誰料有小人向宇文曇進言說,「王妃行事短視,早晚會連累殿下,這種女人實在留不得。」宇文曇因此對她愈加冷漠。
宇文曇帶軍出征,被一支冷箭射落馬下。她千里馳騁到軍營,朝夕不離,衣不解帶的照料,醒來後宇文曇第一句話居然是,「軍營重地,季青,把不相干的人叉出去。」
有的時候她甚至疑心,宇文曇根本是不喜歡女人的。
直到雙胞姐姐韋棋畫來了王府,一張一模一樣的面容,落在宇文曇眼中卻是不一樣的美麗。
每每思及此,韋墨琴都不能不大笑一場。
宇文曇的愛,她付出真心,獻出一切,苦苦的痴戀,換來的只有他毫不回頭的冷漠。這麼高高在上的愛,他卻輕易給了另外一個女人。
沒有任何理由,沒有一句解釋,他的目光就那麼專注地看著韋棋畫,溫柔的對她笑。姊妹兩人共同陪他用膳時,他細心地為韋棋畫剝蟹肉,換得她害羞低頭。
一幅多麼美好的畫面,一對多麼般配的璧人,如果能忽略旁邊臉色煞白,手顫抖得連筷子都拿不住的大肚子少婦。
那二人極有默契,他們沉浸在自己的歡喜里,同時忽略了韋墨琴。
事後韋棋畫兩頰緋紅,似自言自語,又似在問韋墨琴,「以往聽說毓王殿下是個冷人,今天看倒不覺得,其實殿下人挺好的妹妹你說呢?」
韋棋畫進府那天,懷胎六月的韋墨琴披散著頭髮,衝到宇文曇面前,悽慘地發問:「宇文曇,你可曾愛過我?你可知我愛你?」
宇文曇極難得的,一次性解答了她的全部疑惑,「你愛我,我未必要回應你。以往種種不是我主動要,而是你非要給,我也無可奈何。」
是啊,他從沒讓她愛他,也沒讓她傻兮兮的倒貼,更沒讓她交出那份獨一無二的琴譜。一路走來,一切都是她心甘情願的。
只是從未有人教過她,很多時候不是你一直掏心掏肺付出就能換來一個人的愛。即便你日夜相守,情比金堅,終究也敵不過他遇到她時的奮不顧身。
往事歷歷在目,心口的痛意從前世一直蔓延到今生。
窗外雞叫,她才發現已是東方月白。
那二人剛除掉礙眼的韋墨琴,想必此刻睡得正香,可他們萬萬也想不到,韋墨琴雖死,可她又從另一具身體裡活過來了董阡陌。三日前的子夜,這具身體曾死過一次,只是沒人發現。
當她再次睜開眼睛,已是另外一個人,還是沒人發現。
董阡陌這名字並不陌生,她是當朝太師董三辯的女兒。而董三辯不是別人,正是毓王的親舅舅,也是毓王的智囊。
有一句老話叫做,兒女是前世的仇人,今生回來討債。
放在董阡陌此刻的處境上,竟然吻合得可怕!
「父親」董三辯是韋墨琴最恨的人。毓王從一個清心寡欲的閒王,變成野心勃勃的陰謀家,董三辯可謂功不可沒。
董太師表面效忠皇帝,實則一直為皇帝的弟弟宇文曇做事。表面在幫宇文曇,卻又背後捅刀子。
還有董太師的那位夫人,宋氏,是韋墨琴見過的最不要臉的女人。幾次三番把親生女兒脫淨了往宇文曇的床上送,殷勤更勝過妓院老鴇!
老天究竟開了一個什麼玩笑?讓她重返人間,還讓她來董府做女兒!
咚咚的叩門聲,外面問:「五更天了,小姐起來準備嗎?」
「準備什麼?」
「毓王殿下今日過府,其他小姐院裡早忙開了,」丫鬟五月推門,「奴婢進來了?」
毓王。殿下。今日過府。
她緩緩坐起身,長發流瀉一床,兩隻眼在黑暗裡亮得驚人。
五月端著水盆進來,擰了毛巾為她擦臉。她就那麼坐著,看著五月忙忙碌碌,掛起床帳,挑亮燈花,開衣櫃挑衣裳。
可是沒過多久,五月就跑到跟前,很慌張地說:「不好了小姐,裙子都被剪成碎布條兒了,一件好的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