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步步走過,大氅上獨有的木蘭清香一點一滴的滲透而來。
董阡陌即使把雙眼蒙住,也知道那人是誰。她緩緩抬頭,看向那一雙冰冷如昔的眼睛,霎時魄消魂散。
眼角分明有一顆淚痣,但這個男人從來不會落淚。
很久以前,她花了三年時間仰慕他作為結髮妻子,她花了三年時間去暖他的心作為下堂妃,她又花了整整一年時間去恨他。
可恨到了最後,她悲哀地發現自己對這個男人恨不起來。
她能肆無忌憚的將恨意放在其他人身上,卻總是無法真正去恨那個真正辜負她的人。
曾經那些鏡花水月的幸福,是她僅存不多的心動記憶。儘管那幸福的背後是懸崖峭壁,下面白骨森森。
到最後,一代才女韋墨琴,也不過是自不量力迷戀宇文曇的眾多女子中的一個。
抬頭,她看向客座正中的宇文曇。
宇文曇也恰好看過來,她那一身素淡的淺綠丫鬟裙令他眉頭皺了皺,略一頷首道,「從你開始,四表妹,快撫一曲來聽。」
董阡陌怔了一下,一直默不作聲的五小姐董憐悅甜甜笑了,出言解圍:「這曲譜太難了,連教琴先生看了都直搖頭,能全曲彈奏的只有二姐,還是二姐先來吧。」
宇文曇不置可否,黑眸深沉難測。
董萱瑩也知道,這裡不會有人彈得比她更好,於是也不推辭,第一個開始撫琴。
輕捻,慢推,玉指蘭花,架勢十足。
只聽一個起頭就知道,她足有十年以上的學琴底子,而且絕對下過苦功。作為董家的嫡女,爹娘疼寵,姊妹奉承,她還能這麼努力真是很難得。
然而,董阡陌聽了一節,卻是暗暗搖頭,不好,起頭就走偏了。
同樣在搖頭的,還有宇文曇請來客人中的其中一位。那人身形高大挺拔,像是武人,卻作文士打扮,眉宇之間帶了兩分漫不經心。
宇文曇問:「賀賢弟為何搖頭,難道彈錯了?」
文士又搖頭。
宇文曇沉聲說:「太后鳳體有恙,我等有心盡孝,聞得太后曾聽過一曲煎棠雪,聽後能緩解疾痛,可惜宮中琴師無人能奏此曲。恰巧舅舅說幾位表妹在學琴,就把琴譜拿去讓她們試試。今日請得各位方家,正是讓你們指教一二。」
「殿下當真要我講?」文士反問,嘴邊含著笑,「可我怕講了這話,董二小姐往後都不彈琴了。」
宇文曇眉如墨裁,此刻卻皺了眉。
同為座上客的藻郡王是來閒逛的,他不懂什麼音律,但覺得琴音蠻好聽的,不由道:「賀見曉,你有話快講呀!言下之意你覺得她彈得不好?」
董阡陌也想聽這個賀見曉要說什麼,不由多打量了他兩眼。
飛眉入鬢,眉目之間磊落分明,風神迥絕,形成一種難以言喻的氣質,非正非邪。奇怪,似乎在哪裡見過這個人。
他眼底似笑非笑,在她打量他的同時,他也在毫不迴避地打量她。她收回目光,低頭思索。
只聽賀見曉說:「其實我不算聽琴的行家,曲彈的好不好,還要聽劉大人潘大人的見解。只是作為一名大夫,我觀董二小姐氣色不佳,照這個彈法下去,恐怕撐不了多久了。」
說也奇怪,他剛下了這樣的斷言,那一邊的琴音忽轉嘶嘶,有種枯竭之感。
音律不再美妙,董萱瑩仍在堅持彈奏。
漸漸地,藻郡王顯得不耐煩起來,一拳將桌案捶得嗡嗡作響,沖廊下喊,「我還沒用早膳,有鹿肉煎包嗎給我幾個對付對付!」
丫鬟知是貴客,不敢怠慢,回道:「奴婢讓廚房安排。」
咕咕又一位客人的肚子響了,埋怨說:「藻郡王聽煎棠雪卻要吃煎肉包,當真是焚琴煮鶴,糟蹋了此曲的意境。」
藻郡王撇嘴:「呿,你的肚子不也叫了?海棠和雪怎麼煎來吃,莫名其妙,難聽得要死!」
這話聲音不大,卻落在所有人耳中。
董萱瑩的琴曲再也彈不下去,纖纖十指在琴弦上帶出刺耳的裂帛聲。一顆晶瑩的淚珠無聲無息,沿著粉頰滑下。
藻郡王見好好的佳人說哭就哭了,旁邊幾位客人一齊拿白眼斜他,於是不服氣地加了句:「反正我覺得這種曲子不適合敬獻太后。」
宇文曇默然一下,道:「不是曲子不好,是找不到高明的琴師。不過賀賢弟,為何你料定這一曲彈不成?」
賀見曉含笑,「這個待會兒再說,不如讓我再猜一次,我猜那位小姐可能會撫煎棠雪。」
董阡陌微微抬頭,帶著三分意外發現,他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