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考成法的事,陸遠和張居正聊了許久。
很寶貴的一點,後者主動承認了自己的不足。
說到底,張居正的考成法核心總結就是一個詞。
驕傲。
張居正屬於是典型的學院派,或者說翰林派,他一步步在中央沉浮,最終位登首輔,自詡攝政,瞧不起普天下所有官員,認為所有人都不如他,全大明朝就他一個聰明人,如此,便有了考成法。
我讓你們幹什麼你們就幹什麼便好。
不准提意見,按照我張居正說的干就能救國。
所以這就回到了陸遠說的那句話上。
國策不分好壞,只要能幹成事,都可以出成績。
因此張居正執政十年間,大明朝確實翻了身,也確實有了中興的勢頭,可這實際上就是偉哥。
他一死,考成法立刻停掉,隨後國家迅速陷入更大的虛弱中,藥效的後遺症上來了。
後人的進步永遠是總結前人的經驗和歷史教訓,因此後人總是先進的,這不是後人聰明,只是因為後人一直在用發展的眼光看歷史問題。
哪有不先進的道理。
這也是試點的好處。
能讓陸遠和張居正兩人都發現了彼此的問題。
既然能發現就自然能解決。
「明台,皇上聖旨說要在江南六省全面推行考成法的事。」張居正斟酌開口:「您打算什麼時候去辦。」
陸遠直接反問道:「你覺得什麼時候合適?」
「明年正旦便開始。」
陸遠嘆了一口氣:「太急了。」
見張居正不理解,陸遠就言道:「試點的成績還沒有全出來,試點的範圍也不夠,發現的問題也不多,這個時候就貿然推行到整個江南,後面的疑難雜症會不少,我們真有足夠的經驗去處置嗎?
顯然是沒有,可聖旨當頭我們又不得不做,如此急功近利,圖一個什麼?」
張居正皺著眉頭言道:「您的意思是,因為這次夏稅的增收,讓皇上決心儘快推行,為的是明年朝廷的稅收能夠良善,也好一甩多年財政乾涸的窘困。」
這是其一,最重要的地方還是為了將陸遠搞臭啊。
考成法推的越廣,得罪人越多,眼下陸遠還沒有做好應對的準備,沒有信心在推廣開後迅速團結大部分官員,這時候大肆推行,以嘉靖的德性肯定還有後手,能逼著陸遠自絕於江南的後手。
和嘉靖這種權謀大師正面打擂,陸遠還沒有準備好。
「唉,不提了。」陸遠搖頭起身:「你也許久沒回來了,走,和本官回府吃個飯。」
「好。」
許是因為認識到了自身的不足,隨後的日子裡張居正也沒有再提自己的考成法,只是留在陸遠身邊孜孜不倦的學習著後者考成法的一些經驗,並且開始思考如何處理陸遠之前提及的一些問題。
如何解決貪和惰。
他這還想著呢,南京城卻一夜之間冒出了許許多多的錦衣衛。
這是來查案子的。
那日參加楊旦葬儀的官員全部被錦衣衛挨個帶走問話,連陸遠也沒能例外。
這些個錦衣衛對陸遠還是很客氣的,問話的地點也是請到北鎮撫司的正堂內,一個叫沈煉的百戶為陸遠做了口供。
「陸少傅,例行詢問,還望不要見怪。」
在正式問話之前,沈煉還表達了歉意:「卑職知道陸少傅日理萬機,耽誤不了太多時間。」
「沈百戶身系皇命,但請直言。」
陸遠當然不會見怪,捧著茶碗安心等著。
沈煉衝著不遠處負責記錄的錦衣衛點了下頭,隨後開始斟酌著問話。
「卑職聽說,刺殺當日正逢晉叔公葬儀,您是第一個去致祭詞的,可是致祭辭後,您曾去過一次偏廂並召見了府中下人?」
「是有這麼一件事。」陸遠喝著茶答著話:「家裡有些事需要交代。」
「府上的瑣碎事,需要您陸少傅親自處置嗎。」
陸遠睨了沈煉一眼:「瑣碎事?本官的家中就沒有瑣事。」
這句話差點頂的沈煉一口氣沒上來,你當你皇帝啊,還家中無小事。
這裡是南京,這裡是南京。
沈煉只能在心中一個勁的勸自己。
忍住脾氣之後,沈煉繼續問話。
「當日您是和韓部堂一道出的府門。」
「沒錯,最先出去的就是我倆。」
「您一直把著韓部堂?」
「是攙扶。」陸遠強調了一句:「韓部堂上了歲數,本官年紀最輕,難道不該攙扶嗎?」
沈煉反問道:「難道當時楊公府上沒有下人?韓部堂身邊沒有伺候的人,勞陸少傅尊體親為?」
「尊老愛幼,哪還需要分什麼身份?」
陸遠不滿的皺起眉頭來:「本官慢說只是吏部尚書,就算本官做到內閣首輔,那該尊重的人也要尊重,韓部堂的歲數幾乎媲美本官祖父,本官親力攙扶有何不可?」
沈煉見實在是問不出什麼,便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
「聽說刺殺當時,陸部堂因為穿著軟甲這才倖免於難。」
「嗯?」陸遠眼神陡然轉冷,不滿的冷哼一聲。
「卑職失言,聽聞陸部堂當日因為穿了軟甲,這才安然無恙,沒讓賊人得逞。」
沈煉告了一聲罪,重新糾正了自己的措辭。
什麼叫倖免於難,咒誰死呢在這。
陸遠這才滿意答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本官早兩年遭到過刺殺,自那時始,本官出行就會內罩軟甲,不可嗎?」
「當然可以。」沈煉拍了拍手,幾名錦衣衛入內,一人還扛來了一個稻草人。
「陸少傅今日可曾穿軟甲?」
「自然是穿了。」
沈煉於是言道:「那麼,可否請陸少傅去甲,咱們今日試上一試,看看那弩箭能否射穿陸少傅的軟甲。」
陸遠放下了茶碗,冷視著沈煉。
「沈百戶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試一試而已。」沈煉拱手道:「若是不小心損了陸少傅的軟甲,卑職一定賠償。」
「你也配!」
陸遠一甩袖,身邊茶案上的茶碗就被掃飛出去,整摔碎在沈煉腳邊,茶水茶葉濺在沈煉的靴面上,堂內幾名錦衣衛都動了怒容。
他們雖然不是欽差,可畢竟是奉著皇命下來,這些年走到哪不是都被人敬著,如今陸遠竟然如此羞辱。
陸遠站起身,居高臨下的俯視沈煉。
「本官身為太子少傅,吏部尚書,你,竟然敢讓本官在伱面前更衣卸甲!」
隨後陸遠看向記錄的文書:「本官的話不怕原封不動呈報皇上,本官也自會上疏,今日就到這,告辭。」
言罷甩袖便走,那是一點面子都不給這些個錦衣衛留。
錦衣衛?
這裡是南京,不是北京!
就算是北京也輪不到他們來這般羞辱。
一群爪牙鷹犬都敢欺負到陸遠的頭上來,若是不動氣那才叫做賊心虛。
(本章完)
()
1秒記住品筆閣:www.pinbige.com。手機版閱讀網址:m.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