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蕭誠看來,父親眼中的三喜,最多只有一喜。那就是大哥蕭定在邊疆之上取得了一場大捷,斬首百餘的勝仗,是近五年的唯一。這幾年來,隨著二大王在北疆坐鎮,大宋也只是穩定了邊疆而已。但遼人利用他們機動的優勢,時不時地過來打草谷,卻是防不勝防。
一場大勝,足以讓大哥再升上一級,成為正兒八經的統制官,算是正式踏入了大宋中高級軍官的行列之中了,倒也可真算是一喜。
至於小妹的事,蕭誠內心深處除了怒火中燒之外,大概沒有其他的感覺了。
這就像是看到自己辛辛苦苦照料,長得水靈靈的一朵大白菜,將要被一頭哼哧哼哧的大肥豬給啃了的感覺。
要說起來,人家羅綱羅雨亭,也是不錯的了。羅家雖然是到了羅頌這一輩才真正的發跡,但人家卻是有名的書香世家,比起蕭氏,底蘊只會更厚實。
羅雨亭也是一表人才,眉清目秀。才學之上縱然比不得蕭誠,明年的進士試也沒有希望,但一個舉人,還是沒有問題的。
總的來說,在汴京,人家羅雨亭,還是年青一輩之中響噹噹的人物,不知有多少有女兒的人家瞄著他呢?相公家的兒子,而且還是嫡子,縱然不是嫡長子,那也是物以稀為貴的。
奈何對於蕭誠來說,他對這個傢伙是太熟悉了。
勾欄瓦子裡的常客,艷詞淫詩的行家裡手,年少,英俊,多金,有才,再加上有權,誰不巴結啊?在勾柆瓦子裡,那是深受歡迎的青年俊彥啊。
這些個標籤,蕭誠同樣也具備。
只不過與羅綱不同的是,蕭誠的心思要深沉得多,更有很多事情不可與外人言,永遠只覺得時間不夠,永遠只覺得必須要做點兒什麼才能讓自己稍稍安心一些,像去勾欄瓦子或者教坊司這種地方,在他看來,太浪費時間了。
兩相一對比,蕭誠自然是看不來羅綱羅雨亭了。
不過父母之命,煤灼之言,這羅相公都跟父親開口了,羅大娘子今天也上門來見了蕭韓氏,這門親事,多半便是板上釘釘,無可更改了。作為蕭旖的二哥,在這件事情之上,哪裡能有什麼發言權?
只能在心裡發恨,回頭要好好地教訓一下羅綱羅雨亭。
要是這門親事真訂下來了,自己至少要把羅雨亭那喜歡逛窯子的壞習慣給扭過來,再敢去一次,打斷一條腿,去二次,打斷兩條腿,還敢去,連第三條腿也給他廢羅。
「那羅雨亭,最愛逛勾欄瓦子,還搏得了偌大的名聲。」蕭誠開始給羅綱上眼藥,「我看他不是小妹的良配。」
蕭禹瞟了一眼蕭誠,這個次子在這方面,很是古板,從不去這些地方晃蕩他是知道的,也是頗為欣慰的,但同樣,他也認為,這是不合群的。
士子風流,這從來都不是問題啊!
「訂了親以後,那羅綱自然也就收了心了。」他不以為然地道:「兩家也算是門當戶對了,而且結了親,二大王也相應地又在東府之中多了一強援。你可知道,羅頌以前可一直是保持中立不表態的。在東府之中有了援手,則大事可為也。羅頌可比為父年輕不少,又深得官家信任,將來便是首相,也是能爭一爭的。」
蕭誠嘆了一口氣,道:「大人,正是此人以前從不表態,現在突然與我家結親,未嘗不是有見風使舵的嫌疑,這樣的人,心志當真堅定嗎?要是將來真有個什麼反覆,小妹嫁了過去,豈不是要為難了!」
蕭禹呵呵一笑:「許叔一直說你是一個可以謀大事的人,我以前還不以為然,現在看起來,許叔還真說得沒錯。」
一邊的許勿言低聲道:「二郎少年老成,謀事深遠,看事情,常常一語中的,有些事情老爺難以決斷,又不方便與家中西席商量的,倒不妨與二郎說一說,畢竟是一家人,血濃於水,多一個人出主意,總是好的。」
蕭禹點了點頭:「許叔說得是,誠兒已經十六歲,明年舉人試進士試一過,也可正兒八經的為官了,倒真是不能以尋常少年度之。但這事兒,我還得與你分說分說。」
「請大人明示。」蕭誠道。
「為父也知道羅頌此舉,自然有見風使舵之嫌,但是呢,在羅頌這個地位之上,他的見風使舵,代表的政治意義,可非同凡響啊。」蕭禹道:「其一,這裡頭,是不是有著官家的意思呢?羅頌一向是官家最信任的人,否則以他的年紀,又怎麼能遽然而入東府?其二,羅頌的表態,必然會影響到朝中另一部分文官,如此一來,二大王在朝中便可多出許多奧援了。」
「大人的意思,是羅頌揣澤到官家有改弦易張的意思,所以才會刻意向我家示好嗎?」蕭誠問道。
「是不是如此,何必深究?只要外人都認為是如此就好了。」蕭禹笑道。「很多事情,看破而不說破,否則就落了下乘了。」
蕭誠明白了過來,但他仍然不以為然。
「官家當真對二大王如此放心了?」蕭誠單刀直入:「除非二大王被從北疆調回汴京來!」
「你真是長進了。」蕭禹讚賞地點了點頭:「今日在席間,羅逢辰正是說了這個意思。官家有意將二大王調回汴京,隱諱地跟羅逢辰說了這個意思,希望由羅逢辰來提這個頭,上一個奏章。」
蕭誠搖頭道:「大人,這不妥啊。換作以往,那也罷了,但眼下,既然我們與北遼剛剛發生了大規模的衝突,便不得不防著遼人的報復。二大王需坐鎮北疆,統合各路人馬,以防不測。如果此時調回二大王,肯定是想從朝中另外調派大員過去,先不說這主帥人選能力成不成的問題,單說一個初來乍到,便有可能給遼人以可趁之機。將帥之間需要磨合,需要熟悉,這都得要時間啊。此時換帥,我覺得不妥。」
許勿言此時已經給父子二人換了濃茶過來,難得蕭禹今日願意與兒子好好地討論一下朝局情況,許勿言也是希望蕭禹能多聽聽蕭誠的意見。
對於許勿言來說,朝政大局什麼的對他沒有多大的影響力,他更希望蕭禹在做出決定的時候,多考慮一些蕭家本身的未來,而他認為,二郎也是這麼想的。
「有些事情,不能只看眼下,還要著眼未來。」蕭禹認真地對著兒子解釋道:「二大王在北疆統攬兵權,對於二大王本身來說,其實並不算是一件好事。事實上,二大王這些年來建立的功勳,擁有的威望,已經足夠了,過猶不及啊!而且二大王長期游離於汴京之外,你覺得這是好事嗎?」
蕭誠沉吟了片刻,不得不說,父親的考慮是正確的。想要爭奪那個位子,二大王就必須回京來。
但從另一個方面來說,二大王一旦回京,如今的官家肯定便要在北疆軍隊之中動手腳了,這也代表著二大王在軍中影響力的削弱。
這是一個兩害相權取其輕的問題了。看來二大王一系,已經做出取捨了。
「而且,朝中也不是沒有懂軍事的大員的。西府的那幾位,至少都是知兵的。」蕭禹接著道。「難不成離了二大王,大宋就沒有合格的統帥了?大宋百萬禁軍、廂軍,豈會沒有人才?」
「西府的哪位相公要去北疆取代二大王?既然官家露出了這個心思,想要去的人只怕不少,不僅僅是西府的幾位相公吧?除了樞相陳規之外,其它幾個,怕都是想爭一爭這個位置吧!」
「正是如此啊!你倒是看得准!」蕭禹笑了起來。「陳規陳景聖如今一門心思想進東府,去嘗一嘗首輔的位置,自然不肯去北疆冒險。而另外幾位嘛,都想更進一步,成為西府之首,能去北疆轉一轉,做上一任,再調回京來,這樞相之位,還能跑了?」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蕭誠搖頭不已。
「也不能這麼說!人皆有向上之心。」蕭禹卻道:「只有站在了更高的職位之上,才能為國做更多的事情,才更能施展自己的抱負,不是嗎?就像你現在,除了能在嘴上說說,於這天下,還有什麼用處呢?你想要為國為民,是不是就要站到更高的位置上?小則為一方親民官,高則為朝堂首輔!」
蕭誠一笑,躊躇了一下,還是道:「大人,以我們蕭家目前的狀況,何必一定要這麼早地便表明態度一門心思地去支持二大王呢?不表態豈不是更好?」
「因為我們蕭氏,在別人眼中天生就是二大王一派。」蕭禹渭然嘆道:「你老子我也不蠢,豈有不明白這裡頭的道理的?但又能如何?從你爺爺,到父親這幾十年來,都是旗幟鮮明的主戰一派。而你大哥,這幾年風生水起,連年升官,固然有實實在在的戰績,但如果沒有二大王的格外關注與提拔,能在二十二歲,就做到統制一級的將領嗎?既然我們不管怎麼做,都會是別人眼中的二大王一系,何不擺明車馬,搏一把?」
「輸了呢?」蕭誠冷不丁地問道。
蕭禹的臉色沉了下來,好半晌,才道:「逆水行舟,不進則退,除了努力不輸之外,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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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別無他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