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證婚人,又是大楚的王,駱永勝當仁不讓坐在了代表高堂的位置上。
更何況這對新婚夫妻,無論是周柏還是新娘子李氏,都已沒了父母雙親。
真是一種悲哀的巧合。
駱永勝厚著臉暫時充任了一次高堂,一對新人跪地敬茶,駱永勝也不好意思白喝,接過來喝下去,順道也給賞了一份禮。
錢財什麼的太俗氣,再說現在國家又窮,周柏的俸祿不低,給少了不起眼,給多了駱永勝也拿不出來。
一肚子心眼的駱永勝把自己穿了好幾年的甲冑賜給了周柏,又把自家媳婦佩戴的一對手鐲送給了新娘子,名人效應,本不值錢的兩種物件讓這一對璧人開心的連連道謝。
成親禮一結束,就到了男人們喜聞樂見的拼酒環節,大傢伙開始輪這番灌新郎官周柏的酒,不過因為駱永勝也在,大傢伙敬酒之前總饒不了後者,需得先敬一杯。
也算是一番無妄之災。
「孤還有很多事,你們喝歸喝,但要注意。」
駱永勝喝了兩圈,也是一身酒氣,但他酒量好,這點絲毫不影響。
站起身離開時不忘告誡:「在這門裡,你們都是來給子喬道喜的賓客,怎麼開心怎么喝。但是出了這門,你們都是我大楚的重臣,再怎麼醉都要謹慎言行,誰要是讓我知道喝多了滋事尋釁,可別怪我認得爾等,南昌府的衙杖不認識爾等。」
大傢伙歡歡樂樂的勁稍微受到了一些打擊,算是老實了一些,應聲領命。
周柏起身來送被駱永勝用話留住。
「今天你這個新郎官哪能離開,讓成文來送吧。」
一群義子坐在了主桌旁邊的一桌,聽到駱永勝點將,首位的成文打了個哆嗦忙站起身,送著駱永勝離開。
父子倆在一隊親兵的簇擁中走出周府,這裡離著大元帥府不願,故而駱永勝也沒有上車輅,而是與成文並肩走著回大元帥府。
「父王單獨喚兒同行,應是兒前些日子有些地方沒有做好,父王有教誨示下。」
成文垂頭貼耳的先開了口。
「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孤聽說你這兩天連家門都沒出。」
前兩天送喜帖,周正搶走了成文的差事,隨後又被魏稟坤和耿百順架著回到政務閣,駱成文不傻,回到家自己琢磨一晚也就恍然大悟。
當時可把這孩子嚇得不輕,後面兩天哪還敢出門拋頭露面,要不是今天周柏結婚,成文都打算給自己禁足了。
他做的事有些僭越,容易被人風言招議。
「孤不打算責罰你,你不用這麼緊張。」
駱永勝邁著腳步,輕聲言道:「你畢竟還小,很多事情上欠考慮,周柏都跟孤說了,你也是急公好義的熱心腸,算什麼大事。
孤之所以把你單獨叫出來,是因為你雖然現在還小,但終究會長大的,就像咱們這正在蓬勃進取的大楚,終究會有一天一統山河。
對你,孤寄予了厚望,畢竟你是成武他們的大哥,他們將來什麼樣子,孤忙未必管教的好,你要替孤多操心,要儘快的成長為孤的得力臂膀。
因此像幾日前那種失誤,你要少犯,不能總讓別人揪出毛病來攻訐你,不然的話,將來光防範這些暗箭就會浪費你大量的精力,還怎麼去干工作、出成績呢。」
「父王教誨極是,兒臣記下了。」
「官場也是角斗場,這裡的爭鬥甚至遠比鬥獸場更殘忍也更血腥,你是孤的義子,天然就屬於宗親,周正他們是文官、周柏是武將,你們分屬三個不同的陣營,或者說是不同的階級。
你們的身份賦予了你們不同的階級烙印,天生就註定無法做到同心協力,做到利益均平。
自秦開創大一統王朝史之後,文武相爭、外戚內臣之爭就開始存在了,至今已有數千年之久,我大楚也不可能免俗。
因為有人的地方一定會有爭鬥,你因為是孤的義子,稍微出點成績就可以理所當然的坐上高位,這讓周正這種人看著能不眼紅嗎。
他們會想盡辦法的鬥倒你們,而你們一旦倒下,留出的權力空白和利益就會被他們瓜分掉,孤不希望看到那一天,更不希望你們八兄弟中有哪一個犯了渾、惹了禍讓他們找到把柄,把狀紙告到孤這裡,逼著孤去做一些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所以你要自勉、自誡,更要保護好成武這些弟弟。」
成文眼裡蓄滿了淚水,哽咽道:「請父王放心,兒臣都記下了,兒臣一定不讓父王失望。」
三日前周正跑駱永勝這裡打小報告,說實話駱永勝當時心裡是很生氣的。
他當然知道周正為什麼要打這份小報告,目的是什麼更是一清二楚。
但知道又如何、生氣又怎樣?
殺了周正嗎。
有什麼意義,殺了周正還有後來人,這不是周正一個人心眼子壞,而是政治鬥爭的必然。
何況從矛盾論的角度來看,政治鬥爭也有其積極的一面。
那就是不同階級、不同陣營的人互相監督,減少彼此之間犯錯的可能。
誰都怕犯下錯誤被人抓住把柄,從而身死道消,怕就是好事。
因為人只有怕,才能做到克己守欲,防意如城。
駱永勝死死保護住自己幾個義子沒有的任何好處,只會讓幾個孩子越來越驕縱,最後犯下彌天大錯。
說錯話、辦錯事駱永勝不追究,這群孩子就敢有一天欺男霸女、橫行施暴。
到了那一天,文官集團因為駱永勝一直以來的護犢子行為選擇視而不見,那麼這些義子、義子成家後各自家中狗仗人勢的惡奴家僕又會做出多少傷天害理的事?
會毀了大楚的根吶。
所以周正這個小報告打的很好,甭管周正的目的是出於什麼,都給駱永勝提了一個醒。
那就是,草創未久的大楚實打實已經開始存在黨派和不同的利益團體了。
大楚,已經是一個完善的政權。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何況一個國家。
這個國家,已經開始存在政治鬥爭了。
「周柏娶個媳婦,文武兩邊的官員都來道賀,你以為他們只是純粹來道賀的嗎,箇中存的心,何嘗不是想要借著這個機會,在這場無數人參與的喜宴中看一看、聊一聊。」
「看一看、聊一聊?」成文有些迷惑,很是不解。
結個婚娶個媳婦,有什麼好看的。
看周柏的媳婦不成?
「看看哪些是朋友、哪些又是敵人啊。」
駱永勝走進了大元帥府,轉身沖成文揮手,笑道。
「去吧,你也去好好看看,和他們好好聊聊,看看誰會是你的朋友、誰又會是你的敵人。」
「兒臣這一生,是父王給的命、給的錦衣榮華,不然兒臣早就在揚州凍餓而亡了,兒臣沒有朋友、亦不會有敵人。」
「不過很多時候,朋友和敵人的出現不是一個人就可以說的算吶。」
駱永勝哈哈一笑,邁步進府。
這周柏不過是娶個媳婦,就能在大楚政壇鬧出三尺波瀾。
官場就是這麼一個有趣的地方。
看著沒有一件大事,但很多的細節卻無不蘊含著複雜的政治信號。
成文還是太年輕,駱永勝實在是怕他把握不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