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送回去的確實只有高子航。」
被質問的人似乎不慌不忙，從容地伸出手來，斜掌做出了一個「請」的動作，
「而高子航的行動：和『我們』相遇，成為新的領袖，儘可能保存了隊伍的有生力量，還利用空間裝置囤積了足量的物資一切不都按照計劃和預期在進行嗎？」
女人冷哼了一聲，顯然並不買賬：
「計劃和預期？是我們的計劃、預期，還是你一個人的計劃和預期？
「噢，你現在是主事人，你有自己的信息源，也有自己的心思，好，我無話可說！
「但你別忘了，我們這幫人千辛萬苦啟動的回溯計劃，到底是為了什麼！、
「是為了阻止基地高層的腐爛！是為了避免三十年前異源技術入侵導致的人類滅絕！
「你當我們都是睜眼瞎呢？別說四十年前了，就是三十年前的你，不，現在的你！把自己壓制到異能一級，你能像那個『司睿』那樣解決獸潮嗎？
「不是『全身而退』，而是全部消滅！那可是三級獸潮！」
「被送回去的只有高子航？司睿，你現在可真會玩文字遊戲。
「高子航是唯一的回溯者，但那條時間線上多出來的又不只是回溯者，是這個意思是吧？！
「可你怎麼敢在我們最後的希望上放進一個如此危險的變量！他是異源者！另一個司星南！
「他們擁有的這種跨過規則束縛、濫用世界本源的力量，會透支這個世界的生命！
「你是當新統領當久了，腦子也跟著壞掉了嗎？放任他在新時間線中行動，那我們啟動這個回溯項目的意義在哪裡？
「比現在這條時間線更快毀滅全人類嗎？！
說到最後，女人的怒氣似乎已經達到了頂峰。她拿起桌面上僅有的那個茶杯，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不過很「遺憾」，杯子的材料並不能支持她心目中被摔得支離破碎的狀態。高密度分子在瞬間轉化為了液態，在地上變成了一灘透明的水晶泥，而後緩慢地恢復成了原本的形態
——連一點響聲都沒有發出。
短暫的沉默後，司睿緩緩開口道：
「我覺得你需要先冷靜一下，素心。
「我首先要糾正一點。我從來都不覺得是三十年前的技術入侵導致了我們今天不得不啟動回溯者項目挽回毀滅的局面。
「那場技術入侵只是加速了毀滅的過程。過去的高層早已經已經爛透了，就算沒有司星南帶來的新技術，他們也總有千變萬化的辦法來導致人類的毀滅。」
說著，他看向何素心空蕩蕩的右側袖管，似乎在暗示著什麼。
而何素心也瞬間明白了他的欲言又止：早在新技術初夏你之前，她就已經失去了整條右臂。
而這顯然不是所謂「意外」。
但他終究沒有把刺耳的真相再說出口，而是繼續說道：
「雖然我們已經對外作出官方定性，是異源技術導致了世界本源流失，導致時空坍縮，而人類也將在坍縮過程中被本源同化，走向滅亡。
「但真的是這樣嗎？是因為異源技術的出現世界本源才開始流失的嗎？
「其實早在司星南出現之前，一切不是就已經早有預兆了嗎？
「才過去了十年，所有人就開始覺得喪屍、變異植物、異能這些東西都變得理所應當了，覺得新秩序是順理成章了。
「好像從來沒有人研究過，世界的演變在所謂喪屍爆發之前其實就已經走入了倒計時。
「熵增加速，本源能量異常流失。
「喪屍的出現，表面上是基因的異常排列，但本質是世界本源為了自保而臨時演化的規則和手段，通過變異生命體的方式達到能量重聚的效果，以抵抗熵增的態勢。
「如果人類從一開始就團結起來，也許能扛過這一波能量暴動，世界本源就能重新恢復到維持狀態的微妙平衡；不過很遺憾，只要有人性作為變量，所謂一開始的團結只是一種不切實際的幻想。
「一切都已經註定，沒有異源技術的情況下，世界依然會走向能量的寂滅，並且連帶人類一同陪葬。
「而當異源技術掀翻這廢墟之上的茅草屋的時候，你們竟然如此自然地就把它當作導致廢墟的罪魁禍首了？簡直是諷刺至極！
「這是一場破而後立的風暴。如果不是異源技術加快了對時空概念挖掘和科技成果的變現，我們甚至不會有這個所謂的回溯項目。
「再者，高子航『重生』保留的記憶，隨身攜帶的異空間裝置，還有增強異能、強壯體魄的靈泉，哪一樣不是依靠異源技術？我在提出這麼多保險措施的時候，你們不也都認可了嗎？
「承認吧，從一開始，我們計劃的根基就是建立在異源者身上的。如果沒有異源者，我們才是真正對滅世束手無策！」
何素心無法反駁，但這番話顯然嚴重衝擊了她的觀念，她只是喃喃道：
「你看了司星南留下的資料，你現在已經被徹底洗腦了。」
「好吧，素心，坐下吧。雖然我還有其他的理由，但我覺得這一點我也有必要先和你說明。『高子航的行動並沒有偏離我們的計劃和預期』——我們都是這麼認為的。
司睿聳了聳肩，
「但是，你真的覺得靠高子航，帶著過去的記憶重塑基地，我們就能扭轉局面，迴避毀滅的局面？
「你我都不是第一天認識高子航。他只是我們的候選人當中看起來最靠譜的。
「但很遺憾的是，我們的候選人里，其實根本沒有一個靠譜的。
「如果說送回去之前的高子航還有點樣子，三十年前的高子航是什麼貨色？還需要我現在來評價一下嗎？」
這是司睿在這場對話中第一次流露出真實的情緒，因此語氣中帶著刻薄的嘲弄。但他沒有再多說下去，仿佛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情。
大概是終於相信這是一場開誠布公的對話，何素心漸漸平復了自己的心情，坐在了司睿的對面，緩緩應道：
「我不這麼想。也許他作為回溯者並沒有那麼完美。但回溯者本身就給他帶來了足夠的優勢：
「他擁有前所未有的特殊能力和重新開始的機會，他擁有過去成功道路上的所有記憶，也擁有比一開始更加沸騰的野心。」
「如果他真的能更早糾集自己的異能者隊伍，一定能比你更早接觸到基地的核心，更早地做出判斷。至少這是好的開始。
「反而是那個『司睿』，他是最大的變數。
「哪怕他沒有異源技術，他在整個隊伍里他也是分走高子航威信的存在。而這個人的領導力和野心也不容小覷——更重要的是，他們的理念顯然是不互通的。
「也許你想的是引入一個Plan B，但這個Plan B如果會破壞Plan A，那還有什麼意義？」
而司睿卻是淡淡回應道：
「我以為經歷了那麼多事，你應該不會如此樂觀。
「異能者隊伍和異能者隊伍之間就會一樣嗎？北方基地原來的護衛軍也是異能者隊伍。你會因為他們更強大就選擇加入他們嗎？
「你應該更清楚地認識到：高子航從來就不是Plan A。如果不是我需要在這裡主持實驗推進，Plan A應該是由我親自回到過去。
「不過事實上，連我一貫的行事風格你都無法完全認同，你認為過去的你會認同三十年前的高子航嗎？
「三十年前的黑市首領和保衛軍有什麼本質上的不同嗎？更弱小？還是更愚蠢？這可算不上什麼優點。
「除了獸潮的數據，最新的情況你也已經看過。沒有人會因為更好的東西替換了原本計劃中不怎麼樣的東西而感到不滿。過去的你可比現在的你誠實多了。」
「但這也只是目前！過去的我沒有經歷過新技術變革，自然會做出這樣的判斷。可未來呢？！更重要的是，我們的實驗數據根本沒有留下多出一個異源者的冗餘，更何況還是這麼一個超常規的——！」
【滴滴滴！！滴滴滴——！！警報！警報！異源者數據過濾系統超載，異源者數據過濾系統超載。請及時處理！請及時處理！】
「你看！你明知道！這個回溯者帶來的數據量根本超載了！我們的過濾系統會崩潰的！整個時空模型都可能會坍塌！」
何素心猛地站了起來，面帶驚恐。
然而司睿並不為之所動，他拿起桌上的杯子，甚至慢慢地喝了一口茶，才說道：
「如果不想讓過濾系統崩潰，那就關閉過濾系統。」
「你說什麼——！」
「這才是今天真正我要告訴你的那個理由。你說得對，司星南這個異源者很可怕。他雖然並不是造成毀滅的罪魁禍首，卻充分利用了這一切來達成自己的目的。而當我們試圖活下去，就註定一步步踏入他的『陷阱』。」
不等何素心的怒火宣之於口，司睿站起身來，抬頭說道：
【帝倏。打開回溯者模型實時數據，把模型運轉實況視圖打開，並把相關數據權限開放給何素心博士。】
而剛剛發出播報聲音的人工智慧回應了司睿的指令：
【聲紋確認：司睿執行官。帝倏收到指令，已打開模型運轉實況視圖，並向何素心博士同步數據權限。
【回溯者模型，運行時長876個小時。三級觸點完整度98.7%，二級時空震盪承載限額餘量28.9%，一級接口裂隙程度15.2%。
【請注意，當前一級接口裂隙正在擴張，已瀕臨20%警戒值。
【正在運行資料庫中編號為YYZ01的模型修複方案一階段，帝倏建議開啟二階段加速修復。】
何素心沒有第一時間發表觀點，而是快速地瀏覽著剛剛開放權限的數據。而隨著讀取的進度不斷推移，她臉上的神色越來越凝重：
「這根本不是一兩天就發生的事情說不定從一開始這個模型就存在這個問題！為什麼從來沒有人發現？！」
她倒是沒有懷疑司睿向所有人隱瞞了真相。因為雖然他們不曾聊到那個話題，但他們都心知肚明。引入一個新的異源者進入另一條時間線中司睿的身體，事實上也意味著他們在異源者降臨的那一刻親手殺死了那條時間線的司睿。
因此，無論是處於什麼目的，乃至懷疑對方的精神狀態，何素心也絕不會懷疑一個第一個作出實際「犧牲」的人會在主觀和根基上背叛了他們的計劃。
「因為回溯模型本身沒有任何問題，三級觸點的完整度非常高。真正帶來問題的，是我們的觀測。
「時空本身就是複雜的體系。我們之前從沒有試驗過長跨度的回溯，也從未進行過如此長時間的觀測和數據微調，因此根本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除了宇宙維度各個時間線的糾纏帶來的二級震盪，我們這種直連時空的觀測本身，帶來的震盪其實更持久，更劇烈，導致二級震盪的承載量被占據了超過三分之二。」
何素心補充道：
「所以原本在我們的算法中可以忽略不計的震盪也變成了致命因素，導致了一級裂隙的不斷擴張？20%如果這個問題不能夠解決，未來這個數值只會越來越大。所以你引入了異源者，作為二級鏈接的一條固定支撐？」
司睿點了點頭，繼續向對方展現視圖的全貌，解釋道：
「是的。如果說回溯者身上的鏈接是從我們這個時空跨越到另一個時間線，那麼異源者身上的鏈接則是從更高維度發起，經由我們的時空，再穿透到那個時間線上——而這個鏈接顯然更加穩定堅固。事實上，現在的這29%的承載量，異源者身上的鏈接至少占了25%。
「但之前造成的一級裂隙依然無法修復，並且正在緩慢擴張中。而和司星南不同，這個異源者的背後帶了龐大的冗餘數據流量，正在源源不斷地通過這個通道傳送到另一個時空。
「如果關閉過濾系統，把這些冗餘數據全部傳輸過去，不僅二級鏈接會更加的堅固，數據還能夠自然對一級裂隙進行填補。哪怕無法完全修復裂隙，但至少不會繼續擴大。
「而我之前在猶豫的，就是在已經放入一個異源者的情況下，再把這些冗餘數據傳輸過去，究竟又會造成多少變數。
「坦白來說，『自作主張』地把這個異源者放過去，已經是我能夠承受的心理極限——我也沒有把握，他究竟是會加速毀滅，還是帶來一個新的答案。的但他這段時間的所作所為，似乎也給了我一些新的勇氣當然，從現在來說，就算我沒有這份勇氣，似乎也已經別無他法。」
說到最後，司睿語氣中帶了幾分自嘲的意味。
何素心想說，如果是這樣的原因，她當然也能夠理解。畢竟回溯模型本身如果破裂的話，高子航再怎麼按照計劃行事，也毫無意義：回溯者會被遣返，甚至時空震盪帶來的毀滅會無差別地沿著鏈接向兩條時間線同時傳播。
她想問司睿，為什麼不乾脆早點把這件事告訴其他人，反而要沒有任何商量地獨自做出這種決定。但話到嘴邊，又覺得沒有必要問出口，因為她心中也早已有了答案。
如果在項目開啟沒多久，司睿就提出了模型的致命缺陷，基地內倖存的人很快就會陷入恐慌，甚至引發新一輪的動盪乃至政變。
而如果他只是告訴他們這幾個重要的項目負責人，他們也絕不會同意司睿的做法。因為他們絕對無法接受在一切都才剛剛開始、好壞都還是未知數的時候，就殺死另一條時間線上的司睿，他們心目中唯一的領袖。
她只是在長久的沉默後，發聲道：
「帝倏。關閉異源者數據過濾系統。我來做決定，就按照你原本計劃地那樣去做。」
【聲紋確認：何素心博士。帝倏收到指令，已關閉異源者數據過濾系統。該指令已同步到司睿執行官的通知中。】
她聽見司睿緩緩地鬆了一口氣。
這個位置上的每一個決定都很難做出，她明白這個道理。每一句話，每一個決定，可能導向了所有人的生或死，這樣的壓力，至少現在的她是無法承受的。
所以司睿才會說，讓異源者成為另一條時間線的「司睿」，已經是他的心理極限。
所以關閉過濾系統這個決定，她來做。
她沒有問為什麼這個異源者會成為「司睿」，而不是其他人。比如現在這個時間線上已經死去的那些人：劉瑞定，陳鑫，宋潤秋，知鳴都雖然這依然是一個殘酷的選擇，但至少這種選擇會讓大家都更好受一些。
而司睿也並沒有解答她的這個疑問。但他只是仰頭看著運行中的帝倏，低聲呢喃道：
「沒關係。對我來說，更重要的是，這已經是最後的機會。我想不，我一定要看到，這個計劃的成功。」
獸潮過後、休整的第二天，除了高子航宣布第三天計劃向北方基地進發，而無人提出反對意見，一切都平靜安穩
哦，這天晚上凌耀睡得反正是不怎麼安穩。
因為，他莫名其妙，但終於，「發現了」吐槽役們的蹤跡。
他竟然是夢到了！一筆閣 www.pinbige.com
259回溯者和異源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