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問題,已經不是能不能殺掉安祿山,而是能不能守住常山城!
一千曳落河五百騎兵在內,十八萬大軍在外,對於安祿山而言,這是裡應外合攻陷常山的最佳時機!
張興怒火中燒!
千里大堤毀於蟻穴,常山眾志成城,竟然毀在令狐潮一個小人手裡!
寶輪寺外,喊殺聲響徹雲霄,常山健卒不顧生死,向曳落河發起前赴後繼地猛攻,盾牌組成的鐵壁前,常山健卒的死屍,已經堆起了一人高,而後面的士卒,仍然是義無反顧沖了上去。
鐵壁前,一個兵丁被鐵壁里刺出的長矛刺穿了胸膛,發出臨死的怒吼:「殺安祿山!」
「殺安祿山!」無數常山健卒的呼聲,匯成一聲驚雷!
張興卻是一聲爆喝:「殺令狐潮!」揮刀砍倒了一個范陽兵,沖向那個白色身影。
亂軍之中,兩人狹路相逢。
長刀與短刀交錯了再一起,火光四濺!
……
蔡希德揮舞長槊,策馬殺向南城門。
他身邊的五百騎兵,只剩下不到八十多人。
他實在沒想到,顏杲卿的常山健卒竟然如此驍勇!
他們遭到蔡希德背後突襲後,卻是毫不慌亂。埋伏在屋脊上的弓箭手,在向寶倫寺放出一輪亂箭後,隨後掉轉箭頭,射向了蔡希德。
馬背上的騎兵,在箭雨中紛紛落馬,與此同時,街道兩旁的民宅中,衝出無數衣衫雜亂的百姓,他們手裡握著菜刀斧頭棍棒,砍殺倒地的騎兵!
這讓蔡希德萬分憤怒。
常山百姓,完全站在了顏杲卿一邊。
蔡希德的騎兵,大多數竟然是死在平民百姓手裡。
大唐百姓向來膽小怕事,他們從來不敢過問政治,也不關心誰當皇帝誰造反。
然而,常山百姓卻願意為了他們的太守而捨生忘死!
蔡希德原本是要衝到寶輪寺,去策應被圍困在那裡的安祿山,然而,只一瞬間,蔡希德的五百人馬,就被常山百姓的洪流淹沒了!
常山健卒正在全力衝擊曳落河,並未阻擊蔡希德。然而,距離寶輪寺只有一百步的距離,蔡希德被手持木棒菜刀的百姓阻攔,卻是寸步難行,反而是損兵折將。
五百騎兵,在常山百姓的圍攻中折損殆盡。而更讓蔡希德惱羞的是,死在他長槊之下的,竟然沒有一個是兵丁,全都是老百姓!
蔡希德從軍十八年,從來沒殺過平民百姓,哪怕是他揮軍北上突入胡人境內,也沒殺過一個胡人平民!
然而,在常山,已經有二十多個常山百姓,死在他的長槊之下。
將軍不忌諱血!十八年的征戰,蔡希德的衣甲無數次被敵人的鮮血染透,他從來沒有皺過眉。
而今天,他覺得自己手腳冰涼!鮮血染紅了征衣,刺鼻的血腥氣,讓蔡希德想吐。
「顏杲卿,你有種就讓百姓都退回去!」蔡希德手持血淋淋的長槊,向街道南邊的高台狂呼。
顏杲卿站在高台上,高台下,是無數百姓組成的人牆。
顏杲卿神情疲憊,臉上刀刻般的皺紋,似乎又加深了。
作為常山太守,他已經無力約束百姓。
他甚至無力約束自己的部卒。
守衛在城牆上的兩千士卒,已經衝下了城牆,向寶輪寺衝殺過去,城牆已經不設防了!
這是顏泉明的命令。
孤注一擲,置城外十八萬大軍於不顧,全力攻殺曳落河,這是現在唯一的選擇。
只要能殺了安祿山,即便常山城破,五萬常山百姓為之殉葬,也是有價值的!
否則,五萬常山百姓的死將毫無意義!
蔡希德又刺死了一個手持斧頭衝到他身邊的百姓,發出撕裂的狂呼:「顏杲卿,你背信棄義,我蔡希德認了!你我十年的交情,就換你一句話——讓百姓後退!」
「蔡將軍,你殺了安祿山,我顏杲卿以死相謝!」顏杲卿向蔡希德拱手說道。
「放屁!安大夫對我有再生之恩!顏杲卿,如果不是安大夫,你早被楊國忠碎屍萬段!」
「蔡將軍,該說的話,我昨天晚上都說過了!」
顏杲卿向蔡希德拱手施禮,抽出隨身佩劍,割斷了衣袍,一揚手,半截衣袍飄下了高台。
蔡希德怔怔地望著那半截隨風飄搖的衣袍,發出一聲狂呼:「殺!」
蔡希德揮舞長槊,向百姓人群中衝殺而去。
這一次,蔡希德再不軟手,長槊所到之處,血肉橫飛。
八十名騎兵,跟隨蔡希德,沖向了南門。
顏杲卿一怔,隨即大叫:「快關城門!」
蔡希德捨棄了寶輪寺,向南城門發起衝擊。
他不是逃跑,而是要奪門!
常山健卒全部投入到了寶輪寺的廝殺中,南城門空了。
更為要命的是,竟然沒有關門!
……
拔野古已經沖透了曳落河的三重鐵壁。金剛杵上,掛滿了血淋淋的皮肉。
曳落河個個勇力超群,而他們對安祿山的忠誠,更是到了捨生忘死的地步!
勇力和忠誠,讓他們義無反顧地迎向血淋淋的金剛杵,投向死亡。
身經百戰的曳落河從來沒有遇到過拔野古這樣的對手!輕兵器以輕靈見長,走的是見縫插針遊刃有餘。重兵器以剛猛見長,走的是勢大力沉摧枯拉朽。然而,號稱重兵器之最金剛杵,在拔野古手中,卻是輕靈與剛猛交相輝映。
重達八十斤的金剛杵,時而如同繡花針一般輕靈圓滑,如水銀瀉地一般無孔不入,隔斷對手的喉嚨,刺穿對手的心臟!時而又如同是泰山壓頂一般,摧毀對手的隔擋,砸碎對手的頭顱。
死在金剛杵之下的曳落河是慘烈的,要麼是開腸破肚,要麼是腦漿四濺。拔野古就如同是一架殺人機器,高效而靈巧地實施著屠戮!
更為要命的是,在這架殺人機器旁邊,還有一把無堅不摧的利刃——天極八柱!
狂怒中的步雲飛,把天極八柱舞成了一條血龍!
以高密度低碳彈簧鋼為基幹、用二十一世紀流水法鑄造出來的寶劍,其硬度和韌性,超出了公元八世紀鐵器何止百倍,它的出現,完全超出了唐代人的想像,它是名副其實的天降神器!
強盾、鋼刀、鐵槍……所有的兵刃,在它的刀刃下,如同是豆腐塊一般斷裂、破碎。
天極八柱改變了戰法,鋒利使得它不需要招式,也不需要力量!
擋者披靡!
更為要命的是,天極八柱的主人步雲飛正處於狂怒中。
他的狂怒源於一次又一次的背叛。
馬燧的背叛、顏杲卿的背叛、令狐潮的背叛!
馬燧的背叛迫使步雲飛陷入常山的是非中,顏杲卿的背叛迫使秦小小陷入安祿山反叛大軍中,令狐潮的背叛,讓整個常山陷入一片血海中!
這個世界仿佛是由背叛造就的!
步雲飛不知道該如何去解釋這些背叛,他被一個個背叛刺激到了狂怒的極點。
狂怒中的人是不清醒的,他的大腦中只有一個字——殺!
這種不清醒的混沌狀態,反倒把天極八柱的鋒利發揮得淋漓盡致!
血龍在刀槍劍戟叢中披荊斬棘勇往直前,劈開盾牌,斬斷刀槍,盪起颶風,喚起狂潮!
血龍穿透了鐵壁,硬生生在鐵壁上鑽出一道血胡同!
血胡同里,滿是斬斷的槍頭、斷刀、頭顱、四肢、甚至還有半邊軀體和血淋淋的心臟!
然而,曳落河沒有被那條瘋狂的血龍和恐怖的金剛杵所嚇倒。
越來越多的曳落河,懷著必死的信念,撲向血胡同,迎向血淋淋的天極八柱和金剛杵,血肉橫飛,殘肢遍地,前赴後繼,喊殺震天。
慘烈的死亡圍繞著步雲飛,但是,他竟然沒有聽見一聲臨死的哀嚎!
曳落河不懂得哀嚎!他們把死亡和痛苦演繹得竟然是如此壯烈、如此從容!
步雲飛心底一聲哀嘆:安祿山究竟有什麼魔力,讓他的曳落河,如同是魔鬼上身!
他們就如同是膠皮糖一般,死死纏住攻擊者,不管攻擊者如何強大,不管死亡來得如何迅猛恐怖!
步雲飛和拔野古穿透了三重鐵壁,然而,安祿山的鐵輿,還是那麼遙不可及!
……
鐵輿已經變成了一座鐵堡。
曳落河用寬大的鐵質盾牌,將鐵輿上下左右前後圍得嚴嚴實實。
安祿山坐在鐵堡之中,透過盾牌之間的縫隙,冷眼望著寶輪寺前的那一場大戰。肥胖的臉上,十分扭曲。
和步雲飛此時的心態一樣,安祿山也因為背叛而憤怒到了極點!
一千曳落河陷入至少六千敵軍的圍攻中,敵軍中有軍人,而更多的卻是身著雜衣的百姓。
顏杲卿背叛了他,整個常山都背叛了他!
曾幾何時,他把常山看做是他的根據地,他入主中原的偉大起點!
富足的常山不僅可以提供大軍西進所需的糧草,更為重要的是,常山憑依起堅固的城防,將成為范陽與洛陽之間的交通樞紐和戰略支撐點,進,可以成為攻擊洛陽的橋頭堡,退,可以成為阻斷敵軍的堡壘。
安祿山之所以敢於驟然反叛,就是因為他自以為自己牢牢控制著常山,已經立於不敗之地!
而現在,因為顏杲卿的背叛,常山卻將要成為他的墳墓!
他實在想不明白,顏杲卿有什麼理由要背叛他!
只有一個解釋,這本來就是楊國忠和顏杲卿合謀的一個局,一個做了十五年的局!
這個荒誕的想法,一旦湧上安祿山的心頭,便揮之不去!